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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生命没有更年期 | ”成长留声机“第十五期

匿名的女孩 晓南心语 2023-01-30

小编说


总以为还有的是时间和家人在一起


不曾想到


一句哪怕最寻常的话


可能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爸爸的生命没有更年期


文/匿名的女孩

图/网络


当我知道他永远停止在那一个生命节点的时候,脑海里深深印下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样子,他虚弱地躺在病榻上,瘦的只剩皮包骨,话也不再说,只是沉沉浊浊的呼吸着,手臂上满是针眼,分不清是黑是紫的皮肤。


那一刻似曾相识,三年前的第一次倒下,我才意识到生命如此脆弱,可是当他奇迹般的复活时,我以为这一次,上天依旧垂怜。


当我以为,生命可以顽强时,他却脆弱离去。


送行时,曾经的厌恶、不满、愤懑居然烟消云散,不曾想过,那一刻,逝去的是他的污点,留下的是无以回报的恩情,留下的是内心的愧疚和遗憾。尤其是多年之后再回首,居然希望他还在。那遗憾,只怕此生再也无法弥补。





不记得是一年级还是二年级了,某一天,我背着书包回到家,家里坐满了一桌大叔大伯还有外公大姨,还有一个从此我将铭记终生的陌生人。


他高高壮壮的身材,肤色黝黑,嘴有一点儿歪,即使是笑,我也觉得有点儿凶。当时年少不懂事,在他塞了一个红包给我之后,我对他的好感剧增。


晚上妈妈搂着我,“你喜欢今天那个叔叔吗?


捏着红包袋子的我,咯咯的笑着点点头,小小声说喜欢。那晚妈妈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了我。



过了一个星期,放学回家,我又看到了类似的情景,这次没有红包,不过有好吃的,我默默地吃饭。


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突然热闹起来了,平时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妈妈只有上晚班才会回家。可是我知道奶奶看到那个陌生的叔叔很开心,外公带那个陌生的叔叔来也很开心,大家都笑呵呵的,可是我不记得妈妈的表情了。


我看不出来妈妈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只记得曾经有另外一个陌生叔叔来过我家,那个叔叔是妈妈在外面打工认识的带回来的,他在这里玩了好几天,高高瘦瘦的,不是很俊俏,除了相貌之外,我对他已经没有别的印象了。因为他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大约是外公、奶奶和我都不喜欢他的缘故吧,其实我并不记得我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妈妈后来曾经轻描淡写地提过一次,她是这么说的。





几个月之后的一天,他住进了我的家。他挑了一间房间,妈妈陪他去买新床、新衣柜,他们还装饰了一下那个房间,就像新房子一样。奶奶总是叮嘱我说,“丫头,你要礼貌一点,要学会叫爸爸呐。”我不说话,就眼巴巴的盯着奶奶看,等她给我一个解释,可是总是等不到。


左邻右舍的大婶总是逮着我就问,“小芊,你叫新来的那个男人什么呀?”每当这时,我扭头就跑。从此一回家,我就粘着妈妈,可是妈妈老是让我乖乖待在家。再后来,妈妈开始让我一个人一间房,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算我再闹腾不让她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也会发现妈妈不见了。


我开始讨厌这个男人,他抢走了我的妈妈。


那之后的几年,我也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话,直到,他长出了白发。


刚开始的几个月,他总是尽力讨好我,可是我就是不理他,为此,我还顺便把妈妈也惹生气了。


渐渐的,我发现家里没有以前冷清了,我会和他斗嘴,但是我也会让他给我买东西,我也开始有了一点点零花钱。好像,他不那么讨厌了。可是,我依然我行我素。他让我叫他爸爸,“我才不!”,我故意拉长了声音,扭扭头,跑走了。


妈妈让我叫他“叔叔”,可是总是觉得别扭叫不出口。甚至于,从他闯入我的生命直到离开,我也没有认认真真的称呼他一声,“爸爸”或是“叔叔”。


妈妈总是故意让我去叫他吃饭,刚时候我会站在门槛上故意很大声地叫他的名字,他也不生气,笑着说我没礼貌;稍大一点,觉得自己好幼稚,我就走到他面前,对着他说,“吃饭啦”,他就停下手中的活儿,答我一声“好嘞”。有时候,他会故意不回答我,似乎在等我哪怕叫他一声“叔叔”也好,可是我要么扯扯他的衣角,要么大声来一嗓子,一般他是不会让我叫第三遍的,,他会假装愣一下。每当那时,我都感到尴尬无比。


我也曾试图去打破这样的尴尬,可是每每想要开口的时候,似乎都会有什么因素让我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哪怕是想过好久做出的决定最终都没有成功尝试过。





那几年,最不喜欢春节的时候串门,每次都有亲戚问我,“你现在开始叫他爸爸了吗?”每次,我就躲在妈妈背后一声不吭,眼巴巴的看着地板。后来,他们也就不再问我了。


他住进来不多久,妈妈就怀孕了。大家都很开心,所有人都会问我,“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啊?”


他很想要儿子,妈妈怀孕以后,他就一直说妈妈一定会生弟弟,可是我不喜欢弟弟,因为他们都想要弟弟,我知道大人都喜欢弟弟。于是我天天和他唱反调,他说弟弟,我就说妹妹。


妈妈怀孕九个月的时候还在上班,冬天天气很冷,一个人骑摩托车回家。


那时候我开始有点讨厌他了。


年三十,准备完年夜饭,妈妈就去卫生院待产了。第三天回来抱着一个弟弟,我巴巴地看着他,好丑啊。妈妈说,我生下来的时候也这么丑。


妈妈坐月子,姑姑来我家照顾妈妈,她让我要学会照顾妈妈,以后还要照顾小弟弟,我说好,我就去炒了一碗蛋炒饭给妈妈吃。第二天,弟弟拉肚子了。妈妈说,昨天的蛋炒饭没有炒全熟,给弟弟喂乳可能受了影响。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好委屈,又没有人告诉我蛋炒饭怎么炒。


三个月刚过,妈妈就去上班了。那个时候,我真的有点讨厌那个男人。因为小弟弟还不能断奶,整天哭鼻子,妈妈放心不下连续几天中午两个小时休息时间还要花一个小时回家给小弟弟哺一次乳。而我被要求帮奶奶照顾小弟弟,我觉得我失去了自由。可是他,喜欢儿子,却不喜欢照顾儿子,不,是他压根不会,弟弟一到他手上就会哭鼻子。


弟弟越长越可爱了,越来越白,他的脸很嫩、很光滑,没事的时候我就去摸弟弟的小脸蛋,没有人的时候就偷偷亲一下他,妈妈老是亲他,我想知道他的脸是不是甜的。


弟弟从只会哇哇哭到会坐、会爬、会走,那之后直到他上幼儿园,我的假期都少不了他,他就这么小小年纪被我带着到处乱窜,一般情况下,我是照顾不到那么周全的,不管他是不是肚子饿了,我只是不允许他哭,不允许他尿裤子,可是他不听我的,因此总是把我惹得很生气。


弟弟越来越大,家里越来越吵。


他拿出他男人的嗓门和奶奶吵架,奶奶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和他辩解,妈妈偶尔插一句,却没有立场,谁也不帮。因为妈妈觉得一个没有脑子的男人和一个更年期的老人没有对错可分,她纯粹是为了表达情绪。


他从前的“温柔”不知道喂了谁,家里很少有安静的晚饭,他对奶奶的态度从称呼那个没有底气的“妈”变成了直呼其名。妈妈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她每天早出晚归,他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我放学回家,他永远是在床上睡觉,每当他让我去炒菜的时候,我就撅着嘴说,“我不吃”,他只好伸伸懒腰起来炒菜。我总是嫌弃他炒的菜和他泡的汤,他炒菜要放很多很多盐,因为他只喜欢炒一点点菜;他泡汤一定要放很多很多味精,因为汤里只有汤,肉只有一点点不够甜。


那时候大概也还在小学,情绪不过是一瞬间的,抱怨一番也就过去了。




我上初中,弟弟才入幼儿园,他就开始给弟弟灌输“好好读书、勇争第一、争取考上清华北大”的梦想,我经常在旁边笑笑不说话,那也就罢了。当我考了年级第一的时候,他开始时不时在我耳边灌输考清华北大才有出路的思想。从初中到高中,他和我的交流永远只有那个要考清华北大才算对得起他的话题。


我越来越反感,越来越反感,甚至不想和他说话,只要他一提到学习,我就不再说话。尤其是压力越来越大的时候,我甚至不愿意回家,因为回家意味着几个小时一波的絮絮叨叨的轮番轰炸,除此之外还有必不可少的吵,即使没有争论的交叉点也依然可以吵起来,妈妈总是说,那是两个更年期的人在对话,一个脑子更年期,一个年龄更年期。


那也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会越来越叛逆,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家,在初二的暑假,宁愿一个人远走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做着餐馆里的杂活儿也不愿意在家里闲着。那时候,离家的欲望如此迫切,即使是班主任也没有把我留下。


可是,临近初三期末考的某一天,下晚自习回家,奶奶说,他住院了,妈妈连夜去照顾他了。连续几天,我都没有看到妈妈,几天后奶奶去医院看他,只告诉我他病了,奶奶有幻想症,她一度怀疑有人祸害他。我打电话给妈妈,电话那头只有啜泣的声音,妈妈什么也不说,让我好好考试。


妈妈没有说的东西,我从奶奶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状态里知道了,他得了脑出血,突然在工地里就倒了。


考完试之后,我去医院里照顾他直到他出院,他在医院里一共住了一个多月,病情总算逐渐稳定下来,脑出血患者,挽救回来,恢复行动的可能性极小,偏瘫,他的左脚和左手没有什么知觉。年前两天,妈妈决定让他出院。我一度以为那一年是我记忆中最为冷清的一年,直到三年后。


后来,妈妈总说,他是被酒害的,不错,小时候我隔一天就要去帮他买酒,而且一定是白酒,那时候,我会很开心地帮他打开酒盖,因为里面常常有一元硬币,就是“开盖有奖”。


后来,妈妈发现,我一直取笑的他的“歪嘴”居然是一种脑出血的遗传标志,他的父亲、母亲和兄弟四人的嘴角都有一点歪,他父亲早逝是因为这个病,而在他离开后的两年,他的母亲和两个哥哥先后也因为脑出血或瘫痪或长辞。所以后来,每当我遇到一个人嘴角是歪着的时候,我都会默默为他祈祷。


他的一场大病却成了我青春的一个节点,我听到母亲啜泣的那一晚,我坐在床边哭到了凌晨,我的叛逆期截然而止,因为那一刻,我意识到如果有一天妈妈的顶梁柱倒了,我什么也做不了,虽然他作为顶梁柱的时间其实很短很短。


也许是那之后,我不再惹妈妈生气。


大病之后,他居然奇迹般的在两个月之内恢复了下床行走的能力,可是只能走动。似乎病魔夺去了他的锋芒,家里安静了不少,奶奶也渐渐学会了隐忍。最辛酸的只有妈妈,因为那时候只有她是清醒地承担着一切的人。


那年除夕,吃完年夜饭,妈妈早早躺在床上,从啜泣到放声大哭,即使外面鞭炮爆竹嘈杂乱炸,我耳边却只是撕心裂肺的死一般的寂静,那寂静只容我听着妈妈的哭声,然后自己回到房间无声的任眼泪夺眶而出。那一夜就是这样流走。





那之后的三年,似乎又是一个轮回。随着他的身体恢复的情况逐渐好转,他的气势也慢慢回来,他的话语越来越不中听,直到完全失去逻辑;他的傲慢重现,家里不再安静。直到他被妈妈发现偷偷喝酒屡劝无果,妈妈便也不再管他,这似乎也就决定了三年后的春节注定更加冷清。


那时我已离家,弟弟也略微懂事,高中在县城,我终于可以住校了,我一个星期就回家一次,周末成了我悲喜交加的时刻。似乎妈妈是我回家唯一的理由,那时候,如果不是妈妈每个周五打电话催促回家,也许我更宁愿在宿舍忍受空无一人的孤独。


一度我是那么难以忍受他,可是真正离开时,我才想起,在这个他唯一的圆满的家里,他是那么看重我。当他拒绝把工资交给妈妈管理的时候,他还会主动承担我的学费,当他吝啬于负担家庭开支时,他却没有逃避我在学校的生活费。


我想我曾经是想明白过这一点的,乃至于曾经整整考虑了几个月要在年夜饭时满足他希望我唤他一声爸爸的夙愿,可是举起酒杯的那一刻,除了祝福,只是先干为敬。


这一干,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夹杂着厌恶,我也依然想过将来要和待母亲一样待他,即使母亲一度已经不能忍受他。可是生命不会给人第二次的侥幸,一并连更年期的机会也拿走了。


现在,每每一个人走在大学的小路上,时不时会闪现他曾经给予的期望,内心难免再生愧疚。倘若给他一次更年期的机会,我会不会随着他令我厌恶的压力,奋勇一博呢?我又会不会在这愧疚中遗憾呢?


那逝去的,早已逝去;那留下的,终难消散。




这或许是一个故事


也或许就是人生


这或许是一份纪念 


也或许是一种疗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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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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