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波解读 | 李白《登金陵凤凰台》
登金陵凤凰台
李白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登金陵凤凰台》是唐代的律诗中脍炙人口的杰作,作者的目光不仅流连于台上之景,神思更游走于台外的风光。这首诗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情感?我们跟着专家的讲解一探究竟。
诵读专家:李杰(江苏人民广播电台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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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要赏析的篇目是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
古人以凤凰为祥瑞,所以凤凰来止往往要造楼起台,为的是留住那份有关凤凰的辉煌记忆。后人登临凤凰台,每每会想象凤凰的风姿。先秦时,秦穆公为闻箫而来的凤凰筑台的传说,就屡屡见于古书。即便凤凰来去不定,甚至一去不返,凤凰台终究是长久流存的。不过凤凰流连之处想必太多了,以致凤凰台散落各地并无定所。南京的凤凰台,也得名于凤凰的亲临,但与别处不同,它更成名于唐代大诗人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
李白所写的金陵凤凰台,故址在今天的南京城西南。关于凤凰台的位置和它的名称来历古代说法不一。李白作诗的时候也未必搜求故实,或许只是诗人就凤凰台的名称进行想象和发挥罢了。随着李白诗流传得越来越广,他的诗句反倒成为金陵有过凤凰台的最有力证据了。元代诗人和评论家方回说过,李白这首诗虽以凤凰台为名,却不以此台为局限,他的心目游走于台上之景,更游走于台外的风光。
三四两句虽然是互文见义,却因时代的循环往复,又带出了一点历史的悲凉。孙吴东晋以至后来的宋齐梁陈,总共六个朝代,先后建都于南京,故南京有“六朝古都”之称。六朝是史家的说法,也是诗人的说法。李白写金陵的诗,常常怀思古之幽情遥想六代,凭借昔日宫殿与当今荒草的并列,依靠曾经美人与眼前坟墓的转换,将朝代的变故更迭缀合成盛衰兴亡的哀愁。
三四两句却是虚实的糅合,由眼前想见不在眼前之景。“吴”“晋”指的是孙吴和东晋;“花草”“衣冠”一个代指美女,一个代指官员;“古丘”意即坟茔;“幽径”意指墓道,都是前代的遗迹。幽径与古丘可以说是眼前之景,花草与衣冠却早已不在眼前了。然而花草与幽径,衣冠与古丘本是一体,彼此可以说有前世与今生的联结,又有生存与死亡的转变。因缘于这样的转变,这样的联结。繁华虚妄如梦的故事,便在时空的交汇处和盘托出。
三山在今南京市西南长江边,是南北相连的三座山峰的合称。“三山半落青天外”,说的是从凤凰台望去,三山渺远只有一半在眼里,另一半则落在了天外。宋代大诗人陆游有一次经过南京的时候,也曾经登上凤凰台。远望三山,渺渺茫茫,若有若无,真的走到那个地方,陆游说距金陵才五十余里。这种观感似乎可与李白目中所见相互印证。水是长江水,有的说是“二水”,有的说是“一水”,“一水”是就江流的整体而言,而“二水”则就江水环洲流过的部分而论。称谓虽有不同,视角亦有分别,但意思却是一贯。“二水中分白鹭洲”,说的就是白鹭洲将长江水一分为二,与“一水中分白鹭洲”的描述其实是一样的景致。
白鹭洲位于南京西南江水中,得名于白鹭来聚,与凤凰相比,白鹭虽然也是天上之物,却算不得神鸟。白鹭的来去大抵是时令变化的缘故。凤凰则不然,它乘兴而游,尽兴而返,并不遵循物候更不眷恋台阁。如果说凤凰是人的想象,那么凤凰台就是人对想象的不舍。有了台的守候,凤凰似乎也有了皈依,这是筑台人的痴念。诗人则有凤去台空江自流的惆怅,纵有台的守望,凤凰依旧一去不返了。登台而望,有时看到一片实景,有时看到一片虚景,所谓实与虚,不过是眼前与不在眼前的分别。
《登金陵凤凰台》看似写登台所见,其实是在写不见,不见的凤凰、不见的王朝,不见的半山、不见的江水,不见的白日还有不见的长安,这一连串的视而不见,便是这首诗全部忧愁的凝聚。而忧愁的缘故,李白说得似乎很直白。即所谓“长安不见”。七八两句有两个典故,浮云蔽日为其一,长安不见为其二。浮云蔽日是一个传统的譬喻,汉末古诗十九首中有句云:“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这大约是李白诗句的字面出处。
汉初陆贾在《新语》中说过:“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明也”。浮云比喻小人,白日比喻贤主,这才是真正的出处。长安不见,说的是晋明帝的故事。据《世说新语》记载,晋明帝小时候,有人从长安来,其父元帝以长安与太阳哪个更远问他,明帝答曰,日远,因为没有听说有人从日边来。次日元帝重问明帝,则答曰,日近,因为举目见日,不见长安。这个故事充满了智慧,也充满了忧虑。日远终究是看得见的距离,而长安却远得连距离都看不见了。长安不见与浮云蔽日两个典故相衘接,贯穿叠合,才构成这两句诗意义的圆满。从长安不见的本事回看第七句,白日为浮云所蔽,诗人举目而不见日,亦即看不见贤主。从浮云蔽日的比喻看第八句,长安代表的自然就是皇帝。奸臣媚主,忠良放逐,皇帝与诗人之间有着重重的阻碍,隔着凤凰也飞不到遥远距离。
李白这首诗,有人说是他遭受高力士等陷害排挤,离开长安以后所作。有人说是诗人流放夜郎遇赦返回,重游金陵时所作,并无定论。这两个说法的共同之处,在于诗人的逐客身份,不同之处,则在于放逐的时间和原因。李白一生寻求仕途功名,不过从未成功。与其说是不得赏识,毋宁说是不得作为。所以李白对东晋建功立业的谢安青眼相看,在其诗中多有表露。
他跟随永王璘顺江东下的时候就写过“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的名言,大有自比谢安之意。他对金陵的情感,对六代尤其东晋的情结,可能也与谢安相关。这种情感归根到底是一种抱负未能施展的寄托。《登金陵凤凰台》这首诗,固然可以解读为诗人某个生命节点之中突发的怨艾,也可以当作贯穿其一生的纠结。即求仕不遇,求隐不安,百般挣扎,始终徒劳。此诗之好或许并非在它背后的寓意,而在诗人将寓意转化成了可见的景观。台阁、古迹、山水还有历史,仿佛一一收获了李白的心事,而后又将他的心事埋藏起来,彼此像是有了默契。诗人的忧郁也因此变成了凤凰台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