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就隐含在进步当中
在昨天的《如何在这个新媒体的时代健全地存活下来》一文中,我提到了一篇2013年的旧文,《倒退就隐含在进步当中》,今天把它发出来了。两篇讨论的是同一个问题,但侧重点的不同是显而易见的,今天的问题在2013年还没有出现。社会变化之快,令人惊诧。
认真讨论问题的文章,读者总是寥寥。如果您还没有来得及看昨天的文章,希望抽点时间看一下,相信会对您有所启发。我关注的往往不是浮在水面的问题,而是被多数人忽略了的。请直接戳:如何在这个新媒体的时代健全地存活下来
倒退就隐含在进步当中
这个龙年最火爆的网络话语有哪些呢?应该包括“屌丝”、“元芳,你怎么看?”、“你幸福吗?”等等吧。不出意料的话,一些热词会出现在春晚的语言类节目中。我写这篇小文章的时候,春晚还在最后的彩排阶段,而您读到本文的时候,应该已经看过春晚了。如果真如我所言,也并不能说明我的预测能力强,因为这已经是多年来的惯例了。
我还可以想见除夕夜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的人们听到这些词时的各类反应:早有预料,会心一笑;对生硬的编排方式感到失望,然后开骂;或者不知所云,一头雾水。有最后一种反应的人的比重无疑最大,原因如下:最新的统计数据表明,中国的网民人数达到5.38亿,但活跃网民(以每天至少上一次网为标准)不足半数;另有统计表明,收看了去年春晚直播的人数为7.7亿,据此推断,加上看重播的和通过互联网收看的海外华人,总人数可能超过10亿。
春晚是一个了不起的创造,它能被占全世界人口1/6的人共享,进而创造出一种“我们同在”的感觉——我们是中国人(华人),我们过年,我们看春晚。那些拒绝看春晚或者为了骂才看的人其实也难以跳出这种被创造出来的幻象。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说,“印刷资本主义”的发展是促使民族主义兴起的重要原因之一,因为相近的阅读行为和阅读体验把互不相识的人联系在一起,使他们生活在被创造出来的“同质、空洞时间”当中。这个观察不完全适用于中国,中国人的国家意识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才真正确立起来的,但不是通过报刊和书籍的普及(迄今仍很多中国人没看过报纸),而是先通过广播(想想当年的政治号召通过广播一夜之间传播中国的每个角落),再通过电视(春晚是该形式的登峰造极)。
互联网是相对新的媒体形式,在它诞生之初,就有人对它的统合功能寄予很大的希望,布热津斯基在1960年代就预测信息和传播网络的扩展将推进世界的同一化,使世界成为真正的全球社会。显然这个愿望大部分落空了,互联网的确起到了将一部分人联合起来的作用,但同时也分化了其他人。它创造了新的社会分层方式。
“数字鸿沟”的说法关注的是技术能力、信息占有等层面的问题,我更关心的是它在意识形态和话语形式方面催生的社会的内在分裂。互联网创造了另一个表达和批判的体系,不同于日常生活,不同于传统媒体。它将社会划分为两个精神性的世界,两个世界中的人沟通起来障碍重重。
篮球名宿蒋兴权曾因为被某媒体称为“骨灰级教练”而勃然大怒,但这个说法在网络空间里并无恶意。这个事例不仅是网络内外两个世界分裂的表现,也是网络话语体系对传统媒体进行“殖民”的明证。媒体工作者几乎都是活跃的互联网使用者,他们参与网络话语的创造并将其带入传统媒体之中,其结果就是,对不上网的人来说报纸和电视越来越看不懂了。
很多次陪父母在除夕夜包饺子看春晚,我很清楚有哪些地方对他们而言是陌生的,我也知道有一半以上的中国人和他们一样无法理解春晚舞台上一些事实上很无聊的幽默。这台春晚仿佛是属于每个人的,又不属于每个人。这种感觉是很奇特的:在那个“我们同在”的无差异的感觉被营造得无以复加的时刻,“我们”还是生存在“异质的”时间之中。
互联网的发展无疑持续地推动着社会的进步,但这个进步仅是属于一部分人的,另一部分人被越甩越远。
我们应当有这种敏锐,从进步中看到倒退,于喧嚣中看到荒芜。(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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