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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要出去野了(二):试验局.纽约

净源 净源 2021-03-29

旧时宝塔明珠在,还与梵音共月魂。

玉润天光知冷暖,柔华云影照前身。

敛眉忍泪惜缘浅,垂眼含悲叹业深。

仰首问佛佛不语,尘埃过处净无痕。


(二)试验局 纽约


我乘坐的红眼航班从旧金山出发,穿过茫茫无边的夜色,横穿过整个美国,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到达纽约。一夜半睡半醒,下了飞机的我有些迷糊,本来是要去搭出租车,但首先遇到了大巴车站,分不清是拉美裔还是东南亚裔的微胖妇人对我说Time Squares,我就站住了,乖乖的买了票,站在她身边安静的等待。


没有着急要喂饱送上校车的孩子,没有赶着要见的人和要做的事,我有足够的时间,慢慢靠近曼哈顿。比起能够直接将我送至酒店门口的出租车,大巴似乎能够让我以另一种高度和速度来观察一座城市,而且,下车之后我还必须拖着行李箱看着地图走过几个街区,这更能让我感觉到一滴水慢慢融入一片湖。


大概是我被太多情绪和劳累充斥的大脑拉长了对时间的感知,大巴摇摇晃晃地进城,好像用了一整个上午。我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大的城市生活过了,城市太大了,大的令人绝望,这里每天上演着该有多少的悲欢离合啊!


这一回,曼哈顿的天际线,是与一片巨大的墓地一同出现在我视野中的。巨大的视觉冲击,令我昏沉沉的头脑稍许清醒了一点,我掏出手机来在地图上定位,我们现在已经在皇后区,窗外这一片巨大的墓地,叫做Calvary Cemetery,中文译成加略山公墓,这是一个天主教墓园,据说有许多意大利黑手党的墓碑。这里埋葬着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看到一座城市,你一定要明白,城市不仅属于此刻,不仅属于行色匆匆的人们和天上飞过的鸟儿还有街道公园里的猫狗,也属于那些终于安息下来的灵魂。当下的悲欢离合上演再多,对城市来说也只是浪花一朵,古往今来,城市正是被无数朵浪花雕琢出来的礁石,因其千疮百孔,反而更加迷人。


现在,大巴过了哈德逊河,穿行在了曼哈顿的街头,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林立在如同积木般整整齐齐的街区,却不是新兴城市里那种千篇一律的玻璃幕墙,也写满了岁月痕迹,像一个颇经历过一些沧桑的女子,一眼看不穿心思,便更让你想要读懂。最后,大巴停在时代广场,我跳下车,取了行李箱,戴上帽子,终于,融进了这属于纽约的滚滚人潮。路边到处是脚手架,我对着自己在玻璃幕墙中的影子,拍下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看上去与十三年前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却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如果说头一天的旧金山之行是必须的事务性准备,接下来这几天的纽约行,才算一个真正的实验局。很遗憾的是,我也算是独自走过世界的人了,拖着两个小娃去旅行都不曾有过的慌乱,这一次,却一直在侵蚀着我。


在纽约的白天都是在学习,像一块海绵一样拼命吸收大量的知识和信息,事实证明这真的是最好的分心法则,无暇顾及情绪。


然而,第一个晚上,我没有跟大家一起晚餐,因为已经两夜没有好好睡觉了,可是回到酒店之后,却什么也不想吃,也睡不着,被一种巨大的虚无感笼罩着,整个心都空落落的。所以到了第二天,晚餐时间,我本来已经坐上了出租车往酒店方向走了两个街区了,又跟司机说,对不起我改变主意了,请把我送回大都会吧。


在大都会前的餐车上买了一份快餐,站在台阶上,就着凉风晚餐,竟意外的好吃。只是夜色中三月的纽约室外还是太冷了,匆匆扒拉几口扔掉,重新进了艺术馆。坐在空空荡荡的希腊馆最里面的石凳上发呆。在雅典的那些个夜晚,邻居家阳台上的里拉琴声,似乎正被清风挟裹着缓缓吹来,我闭上眼睛便好像坐在马露西小镇的石榴树与橙子树下,而另一个我,时光里的我,从眼前施施然走了过去。


希腊馆远远的另外一头,还有一张石凳,也坐着一个人,一个小时里,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各自发着呆。我看不清她的脸,却感受到一种陪伴的安慰,这个世界上的孤独者,岂止一人啊。


这一天在大都会里,我遇见了一尊北齐南响堂山石窟的佛头。大都会有几个专门的佛像展厅,有几一些非常著名的佛像,我们停留了很长时间,一路赞叹,唯独在这一尊像前,我突然眼泪涌出,然后就哗哗止不住了,大概是因为这仰视的角度,菩萨微垂双目,好像在与我对望,看穿了万般心事。待有人叫我,我擦干眼泪再看,馆内的灯光形成的光点也刚好在菩萨的眼角嘴边,只觉得像是菩萨也陪我流了场眼泪似的。


接下来一天,我又遇到一件吉物,这一次更突然,是在肯德基餐厅里,对面的大藏家常兄从裤兜里掏出来的,一颗在南京大报恩寺附近出土的影舍利供珠。这种供珠是由僧人手工打磨而成,与佛真身舍利子一起供奉的。温润如玉,光若月华,捧在手里,只觉得满心感动,无上殊胜。



在寻找内心真正安宁的路上,有各种各样的尝试。上一篇文章后有一位陌生朋友留言,“生命的道路是在里面,不在外面。”我同意。但我们毕竟愚钝,长期陷于里面时,真的很容易就分辩不清方向了,总还是需要走的再远一点,站的再高一点,也许,会更容易通向内心。


到周末了,Lynn从新泽西去找我。在我到达纽约的第一时间,我们就约好周末她来酒店找我,深夜长谈。


我这小半生,因为一直奔波流浪,在每个地方都停留的不长久,所以我并没有很多那种数年一日可以常常见面的朋友,每一个地方走过又离开,如大浪淘沙,许多人走近又走远,从此消失在了彼此生命中,只剩一声叹息。但是,最后留下来的,一定都是可以走进内心的。


同龄的Lynn与我有着完全类似的轨迹,同年上大学,同年进公司,前后脚去东欧,又前后脚来美国,前后脚做了妈妈。但她更多的是代表了我的东欧那段岁月。我们一起在邮件中挨骂,在MSN上互相吐槽,她在罗马尼亚并没有遇见吸血鬼,我在捷克也不走波西米亚风。这一次我们在纽约重逢,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讲,那么多的故人故事啊,若当年谈起来更像是八卦,可在这个春天,对人性多了一些了解之后再看,有了许多无奈的关于命运的感慨。


卧谈会从暮色四合一直开到天将微明,就好像十年前的那个春日,我们沿着维斯瓦河一直走过克拉科夫城的整个南外围。然而我们此生还回不回得到克拉科夫那个春日的阳光明媚呢,只有美好,只有对未来的无限希冀,葱翠维斯瓦河岸的另外一边有一座白色的教堂,倒影在水中,我说,那就是童话的模样了吧。


到中年的人们啊,你们还相信童话吗?


我住在曼哈顿的中城区,从酒店一出来拐弯就是第六大道,施坦威的纽约展示厅就在那里。作为世界上最顶级的钢琴制造商之一,这间音乐厅也是音乐爱好者来纽约的朝圣地之一。我是临离开纽约之前才有时间过去,很遗憾,当天不开门。我隔着玻璃大门朝里张望,拍了几张照片,而就在音乐厅门外,有一个瘦弱的手鼓老艺人,最先吸引我的是他的鼓。十几年前在尼日利亚的时候,有一回去乡下参加当地人的婚礼,几个小孩跟在大人的乐队后面,敲打着他们用废奶粉罐子做成的鼓,木棍做成的鼓槌,眼下,纽约街头这位艺人的手鼓的简陋,令我想起那奶粉罐子。他的鼓点也无比随意,来往者众,没人停留,没人注意。


施坦威钢琴与简陋的手鼓。这对比让我有些唏嘘。于是我站的远远的,假装拍街景,试图将敲鼓人也收进镜头。然而他觉察到了,停下敲鼓,主动问我,你要拍我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走上去跟他说话。

Where are you from?

Jamaica。Where are you from?

China。

China,I‘ve never been there。

I’ve never been Jamaica neither.

对话简陋的像是英语课本,其实提到牙买加,我心里想起我曾负责过牙买加的业务,办好过牙买加的签证,但那年因为公司成本控制,最后取消了行程,还有同事从牙买加带回古巴的咖啡,以及已经不记得名字的同行女生冲泡蓝山咖啡时满屋子腾起的香味。但是,跟一个街头艺人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That's fine. We still have time. 牙买加街头老艺人说。


这句话令我的身体和灵魂都一震。忍不住看向他的眼睛,他的大胡子花白,脸上皱纹深如木刻,但眼里有笑意。我突然觉得,他大概是佛陀或者耶稣示现,站在这里等着我,告诉我,亲爱的孩子,别着急,我们还有时间。



作者净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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