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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咸腥油腻暗黑世界,都在这样一段历史中……| 市民历史

戴震东 上海市民生活指南 2020-01-07



三四十年来,随着外资大卖场进驻,在上海,能让人有一种走进去被调动起大量感知神经的场所已经越来越少了。




1990年初,巨鹿路菜场鱼摊


10月底的一个晚上,八点出头,东湖路酒吧街的夜晚刚刚开始。

而路尽头的延庆路小菜场里,围着防水围裙的摊主们正在收拾、清扫、收官,一天结束。

延庆路小菜场的设施很新,明亮的顶部多层次光源、清一色的不锈钢摊位、通道两侧宽版排水渠、清一色的菜价吊牌、吸顶空调、电扇一应俱全。

这也是如今上海菜场的一个模板,空气里少了咸腥味,脚底下不再是黏答答湿漉漉,和超市的购物环境已经非常接近了。

更便捷、更日用、更稳定,就像今天都市人被APP导引的生活,但同时也少了几分“测不准”的乐趣。

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上海菜场则完全不一样,如果放今天的小孩子穿越到当时,要不就是兴高采烈,要不是就是当场昏倒。

菜场里,前面是一字排开的鱼摊、鸡贩,以及蛇摊、鳝鱼摊位,刀光剑影,血淋嗒滴。

刚刚下班的人推着自行车在人流里穿梭,车龙头上一侧挂着包,一侧挂着一条花鲢,绳子一头串着花鲢合不上的嘴,血水沿着鱼尾滴到地上,很快又被后头的自行车轮子轧过去,地上满是一道道朝向各个摊位的轮胎印子……

金宇澄的小说《繁花》里不少情节都被安排在静安寺菜场里,想必也是看到了菜场给人带来的生猛的,复杂的,不可言说的感受。

其实抛开文学,菜场留给三四十年前上海人的第一反应是“紧张”,复合着心理与物质层面的。

有句沪语俗语叫“拎到篮头里厢皆是菜”,意思是菜很难买,买到就不错了,不要挑挑拣拣了。背后就是这种情绪。



1980年代,上海某菜场内的肉铺


包瑾华今年58岁,小时候家就住塘沽路附近,上海滩上曾经最大的三角地菜场就在隔壁。

“我每次去都要带菜篮子的,而且要多带几只。卖菜的摊子前面摆一只,卖鱼的前面摆一只,卖肉的前面也摆一只,这样嘛可以省点力。不过有的时候,也会来不及,卖肉的和卖鱼的同时排到了,去了一个另外一个可能就买不到了。”包瑾华回忆。

七、八十年代,上海人的菜篮子还是计划供应,一个星期里一家人按人头算,能买多少菜、豆制品、肉、蛋,都是限定的。

我们的另一位受访者,60岁的周缘梓(化名)介绍说,今天的人很难想象,当时哪怕是绿叶蔬菜也是极为紧俏的东西,好一点的青菜都要在早上5点多去买,晚一点就买不到了,买不到就只好买一个大头菜。

买肉也是一样的,肉票个人每月一斤。包瑾华记得,而菜场肉铺里面肉的品种分的很细很细的,除了精肉肥肉的区别,还分上肋中肋下肋,每种肉每个部位价钱都不一样的,最有时代特点的事,不能讨价还价,国营的,凭票供应。

“当时唯一有一种不要票的,好像是一种盆菜(拼菜),有些猪肝之类的猪下水,有的时候会有猪爪,还有时候还会有小排,会掺一些土豆或者萝卜之类的素菜,不过不会是绿叶菜的。”包瑾华说。

至于买水产,就更要费一些力气了。

“比如说它是六点钟开始卖,那我六点钟才到,肯定就买不到鱼了。至少要早上三、四点就起来去排队。但其实那个时候鱼蛮少的,一个鱼摊基本上鱼拿出来没多久就卖光了。我记得那个时候,每家都有鱼票,分人数的,四个人的,就属于小户,拿2斤,五个人或者还要多的,就是大户,拿3斤。我们家正好4个人,就只好拿2斤,算蛮亏的。”

包瑾华虽然在少女时期尚不当家,但里外这些事情倒记得挺清楚的。



1979年1月,陕北菜场内的盆菜供应


当然,虾有虾路,蟹有蟹路。

周缘梓的父亲是白玉路上一间街道医院的领导,看诊的关系认识了不少在菜场工作的人,于是乎,买菜难的问题就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缓解。

“菜场是集体编制的工作,在70、80年代算是非常挺刮的工作。他们买东西多少方便,举例子,我丈母娘那个时候欢喜吃豆制品,熟人呢就给多给我丈母娘一角二分,相当于一张票给了两人份。”周缘梓说。

“再举个例子,80年代的时候吃大闸蟹,菜场里很紧俏的,蟹摊都是傍晚开始卖,几分钟就卖光了,开卖的时间都是跟朋友关系户说好的。所以一般老百姓很难买。我们家也是人家关照好的,下班几点过来拿喔。到90年代初也还是这样。”周缘梓回忆。

麻将桌是死的,麻将是可以任意组合盘活的,所以说,上海人如此看重“做人”这桩事。

周缘梓打了个比方,如果你们这家有人在烟糖公司,或者布店,但凡需要凭票的地方,其实和菜场的性质就是一样的人,那么这样一来大家互通有无,互相帮一把,各家得便利。当然,这种不点穿的熟人套路也是时代的产物,不过到今天仍然适用于上海人的人际往来。



1980年代的胶州路菜场


说回来,我们再讲讲菜场的历史。

包瑾华一家常去的三角地菜场,曾经是上海历史最悠久,也是规模最大的菜场。

“感觉进了三角地就没有边际,尽管菜场这么大,但人流依旧密集,几乎每个菜摊面前都需要排长龙。”她回忆道。

三角地菜场几乎浓缩了一部上海的小菜场历史。

严格来说,“小菜场”也是舶来品,1865年,公共租界工部局董事Thomas Hanbury(汉壁礼)引进了西方比较规范的菜市场概念。

1916年,三角地市场落成,当时就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底层无柱、无墙,四面架空,方便居民出入和购买。

一层是蔬菜市场,二层是鱼肉副产品市场,以及罐头包装食品,三层是各色小吃点心。


1930年竣工的四马路菜场


20世纪20年代起,租界当局开始陆续建造西式大中型菜场,三角地、铁马路、八仙桥、白克路凤阳路、四马路福州路、大自鸣钟西康路都开始有了西式菜场。

当时的摊位有3x3 或3x5尺的不同规格,每个摊位收租金银元若干。不仅如此,1920年,租界当局还专门规范了这些大菜场外围的露天摊位,实行执照申请,固定营业时间。这就是后来上海几条著名马路菜场的雏形:乌鲁木齐路、巨鹿路、嘉善路、诸安浜路等。



1959年虹口区三角地菜场内景


1994年,三角地菜场因市政改造拆除,而上述提到的这些马路菜场也都早已无了踪影。

1990年代,超市引入,市民消费水平升级,小菜场进入了尾声。

1991年11月1日,上海豆制品供应废除了三十余年来凭票销售的办法,而豆制品票是上海农副产品最后一张计划供应的票证。随着票证供应的取消,上海人彻底告别了买菜凭票的年代。

90年代,上海街头出现了许多新兴的农贸市场,或者叫自由市场,其实就是马路菜场的升级版,但并非国营,而都是个体户摊位组成。

周缘梓回忆说,到了1993年,他开始下海经商,家里的收入有了明显的提高,吃的问题基本上不再存在了。鱼、虾、蟹、甲鱼、鸡、基本上轮番上阵,甚至中午烧鸡汤,晚上蹄膀汤的吃法也在周家出现过。

“我记得我老婆当时去菜场买菜,基本上每次去都带一张一百块的人民币,买东西也大手大脚。西宫饭店当时一桌菜500块,我家里800块烧两桌。”周缘梓说。

周缘梓记忆里,“自由市场”活跃了,国营菜场开始萎缩,而“自由市场”则成为了当时的社区商业中心,早餐店、布店这种就不多说了,倒卖外烟的,倒卖外币的的打桩模子也都在“自由市场”有自己的小摊位。

“假币也出来了,侬一张50块、100块出去,找回来的钞票可能就有假币,有一段辰光好像侬需要蛮当心这桩事体的。”周缘梓记得。

1995年开始,家乐福、麦德龙先后进入上海,全新的超级大卖场模式起来了,上海人买菜的地方多了一个新的选择。

“翻天覆地。”这是周缘梓对当时他在真北麦德龙办会员卡时的印象。


1996年刊登在报纸上的麦德龙会员卡广告,营业时间令人惊叹


20多年过去了,今天上海的小菜场就像开篇我们提到的延庆路菜场那样旧貌换新颜,“小菜场”这个词的出镜率也越来越稀罕。

其实在上海,能让人有一种走进去被调动起大量感知神经的场所已经越来越少了。

那些湿答答、脏了吧唧的小菜场、苍蝇馆子其实有点像今天都市人的人参,当无奈与平淡折腾你的时候,也许可以去那里,吊一口生鲜的、咸腥的,生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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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稿子:戴震东/ 画图画:顾汀汀 杨卓/

编稿子:周亦鸣/写毛笔:杨  卓/

拿摩温:陈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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