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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泰康路?瞎讲有啥讲头!

顾筝 上海市民生活指南 2020-01-06


泰康路从来不是一条没有故事的小马路。

最近的故事里,有一家开业了14年的高端家居店CASA PAGODA贴出黑色告示:搬迁清仓。

据说是因为房租增长60%。

这引发了人们的唏嘘:连高端都要逃离泰康路了。在高涨的房租面前,谁都没有路。最先被逼走的,可能正是那些10年+上海小店

“拯救小店”的情绪被点燃:我们一定要做点什么,来救救这些10年+小店。

且慢。

“在上海,真的会因为涨房租而活不下去吗?”在泰康路开店15年的王昊“王厂长”提出疑问。

同样的生存环境之下,泰康路上依然有开了15年和29年的小店。

他们的故事清晰地说明一个道理:逃离只需要一个理由,活下去却各凭本事。





开了15年的店和开了29年的店相距不远。

开在泰康路318号的小蔡修理店看着288号的288Livehouse酒吧开张,言谈中颇有一种“我看着它长大”的长辈感。

288Livehouse酒吧的老板王昊找小蔡修理店的老板蔡殷辉配过钥匙。

他有点摸不清这个在泰康路蛰伏了30年的启东人的路数:“他的店面应该是早前自己买下来的。

蔡殷辉没想到他看多了泰康路上的“都市传说”,自己也活在别人的传说中。其实,他的店面和各家小店一样,是租下来的。



蔡殷辉在泰康路开店29年

不经意间

也成了别人口中的“传说”


从1990年在泰康路摆摊位开始,他从“小蔡”变为“老蔡”。

修理店也经历了路边摊、在别人的店里租借柜台、拥有20多平方米的门面,到现在变为窄窄一条,缩挤在咖啡店和手机贴膜店当中。

房租成本从1990年的室外摊位费60元,到现在,已增长了100多倍。当然,收入也有100倍的增长。

所以蔡殷辉依然把店开在泰康路上:“我在这里,只怕没地方开店,做的话倒是每年都能赚钱的。



一个小小的门面

三分之二是咖啡店

三分之一是老蔡的修理店


王昊走入泰康路是在2004年初春的一个夜晚。

他去和288酒吧的老板娘谈合作意向,他的筹码是5万元积蓄和多年的音乐经验。

两人一拍即合,老板娘负担房租,王昊负担歌手和店内工作人员的费用,所得利润按比例分成。

当年4月1日,以全新合作方式运营的288现场音乐酒吧正式开张。

15年间,租金涨了很多倍。2014年的那波上涨最为“惨烈”,合伙人再也无力承担上涨的租金,宣布放弃。

王昊舍不得,承担全部投资,准备继续撑下去。房租太贵,逃离?不,同样的房租,租不了一楼门面房,那就搬到二楼去。

所以现在走到泰康路288号,会看到一块指示牌:去288Livehouse,由弄内上二楼。



由于租金暴涨

288Livehouse

从一楼搬到二楼


15年间,生意有波峰,也有谷底。

好的时候,场场爆满,门口有人排队,一年能赚上几百万;惨淡的时候,几百平方米的场子,只有零星四五人,三个月可以亏76万。

“有的人叫我说说成功,我说我有什么成功啊,只是在死磕。开店永远有最难的时候,几年会来一次。”王昊强调说。

“对开店的人来说,成功只是一时的过程,它永远不可能是一个持续的结果。




小蔡修理店看上去和泰康路的“路风”不搭。

在这条充斥着创意设计潮店、网红饭店、旅游纪念品小店的马路上,一家以店主姓氏命名的修理店看着实在又土又过时。谁会光顾?

殊不知,这家店应该是泰康路上光顾率最高的小店之一。

不是谁都会进高端家居店一掷千金,不是谁都会去设计品店买潮品,不是谁都需要买一盒雪花膏……

但不管是居民还是店主,谁都有换把锁的需求。

“阿蔡,帮记忙伐啦?帮我装把锁。”采访时,一个穿着红色滑雪衫的光头爷叔走进店来问。

蔡殷辉顾及着和我的聊天,回答爷叔:“现在有点事体,下午过来好伐?

“好的。吃过中饭,我来叫侬。房子太小,小鬼头接回来不好做功课,那间房子正好空着,调把锁,给他做功课。



从老蔡的店里望出去

每天可以看到

泰康路上人来人往


泰康路一大半的房子,蔡殷辉都走进过,因为随着不断调换租客,他都被叫去换过锁。

最夸张一次,同一间房子,短短几日内,他被叫去换了九次锁。

房子早就被转手了很多次,二房东借给三房东,三房东借给四房东,四房东借给五房东。

大概是经济上有矛盾,一换好锁,就会被人浇入502胶水黏上,反复多次。

当然,修配钥匙、换锁并不是小店的主营业务。配钥匙10元一把,换锁几十元,需求再大也不足以保持收支平衡。

看上去“过时”的小蔡修理店其实是泰康路上最“时髦”的小店,它一直在与时俱进。

蔡殷辉1990年开修理铺时,收入的大头来自修打火机。

1990年代,上海男人的奢侈品是一只两百多元从日本带来的打火机。不过电热丝容易坏,坏了当然舍不得扔掉,花十几二十块钱修一下。

“人家在单位里上班一个月才两三百块,我修一只打火机就相当于人家一天工资了。

等到一次性打火机流行,修打火机生意退出历史舞台。

蔡殷辉就去找同乡学了修小家电技术,电水壶、电饭锅、豆浆机这种小家电,成为修理大头。“2010年前,电水壶的线一年就要卖掉几百根。

后来家电的价格越来越便宜,就连电视机坏了,人们也是买个新的了事,谁还要修小家电啊。

小蔡修理部的主营业务又逐渐转为钟表修理。



蔡殷辉的儿子蔡杰

修理高档手表的手艺

已经超过父亲了


“我刚开店的时候,没什么贵表,来修的都是上海牌。”

现在劳力士、欧米茄,一天就要搞几只,客人过来,几十万的手表往柜台上一放,单子都不用开的。

店里加入了强有力的伙伴——蔡殷辉的儿子蔡杰,他拜师学了高档手表修理。蔡殷辉自己也承认:“修表的手艺,儿子比我强多了。

修理靠的是技术,修不好,客人就不会再来,也不会介绍生意来。

蔡家父子技术不错,做生意也有人情讲,几块零头,不用客人说,自动就会拉掉,所以多的是回头客。

泰康路上的老居民即使搬到其他地方去,还是会回来找他们。

修表的业务扩展了,换表带的生意也多了。蔡殷辉把一整面墙都做成玻璃橱窗,展示各种各样的表带。

他的意图是泰康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多,看到一面表带墙就知道这边可以换表带,有需要的会进来问一下。



随着修表业务开展起来

老蔡顺便拓展了

订做表带的服务


有的游客经过,要定做表带,蔡殷辉和蔡杰会留下对方的微信,通过快递寄去。

蔡殷辉说不出做生意的道道,他只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要生存,不动脑筋不行的。如果我只会修打火机,早就被淘汰了。




上午10点,头戴统一旅游帽的旅行团已在泰康路集合,“打卡”开始。此时,288Livehouse酒吧还未开业。

夜晚,当288酒吧开门之时,泰康路上的人流早已散去,马路归于安静。

“我一点都没沾上泰康路、田子坊的光。”王昊抽着雪茄,忿忿地说。



田子坊入口

一块电子屏幕

显示了当天的人流信息


“人流和我一点都没关系,全部都是拿着小旗子进来兜一圈的,到晚上泰康路就没人了。对我来说全是吃亏,如果这条路不火,房租至于涨那么高吗?

如果说小蔡修理店的制胜之宝是接足地气,那和周边居民生活没半毛钱关系的288Livehouse酒吧是怎么在泰康路上活过10年+的?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它的主理人王昊,很多人更熟悉他的别名—— 王厂长,他是一个从小玩音乐的上海小囡。

“在上海,真的会因为涨房租而活不下去吗?bullshit。你试着把利润降低呢?只是因为你不想坚持了,要坚持是不可能关的,特别是十年以上的店。”

“什么逃离泰康路?因为你没有把它当作自己的孩子,你只是把它当作赚钱,或是事业发展的一个步骤。”

当你发现不赚钱了,甚至要把你整个人生泡进去的时候,你就说不值得了,算了,这个孩子我还是不养了。



王昊因自嘲“荡住吃唱”

上海话谐音“搪瓷七厂”

因而被称为“王厂长”


王昊声称是把288Livehouse酒吧当作自己的一个孩子。

“做父母的人可能会理解我的心态。我不会因为养的这个孩子得重病了就放弃它。”

“它是我的梦,是我一杯酒一杯酒喝出来、一首歌一首歌唱出来的,我没那么容易丢下它。

这里,你会听到一个小店老板用力很猛的故事。

2004年开店之初,王昊泡论坛、发短信,鼓动朋友们来酒吧玩。

他算过一笔账,开业成本是6万左右,每月需要1000个常客,才能保证酒吧运营下去。

“我那时才二十多岁,一起玩的也大多是同龄人。那个年龄,最有精力,最爱玩,情感波折也最多。”

一波折就会来喝酒——恋爱了要喝,失恋了更要喝。打电话一叫,半夜3点出来的都有。

首先要知道怎么把客人招进来,还要知道如何维护他们。

“每一桌客人我都会去敬酒,每一个客人我都会留手机号码。我会记住他的长相,习惯喝什么酒,怎么点单。



15年来

王昊的音乐酒吧生意

有高峰也有低谷


每一天,王昊都在酒吧待到凌晨三四点,客人兴致高昂时,走出酒吧,已经天亮了。

他们一起去隔壁的南京汤包馆吃早餐,那时的泰康路,多的是市井气的小店。

天黑时,马路上排开桌椅吃大排档。天亮时,汤包馆大饼油条店十三香童子鸡应有尽有。

2007年,酒吧内常用的乐队被其它城市的老板挖走。生意起来了,歌手没了,怎么办?

“我自己唱。

每到晚上10点,王昊喝一点酒,走到舞台上,闭着眼睛一边弹钢琴一边唱歌。

那时他有很多不顺利的事情,工作上的情感上的,所以选择的都是悲情歌。

来酒吧喝酒的人很多也是来发泄情绪的。一被煽情,情感爆发,底下常有人哭起来。

“周末我们酒吧门口会有人排队,有的人好奇,进来一看,哪能回事体?台上一个人在唱歌,台下一群人在哭,还以为是在开谁的告别会呢。王昊开玩笑说。



歌手紧缺的时候

王昊拿起话筒自己唱

倒也吸引了不少客人


他又找来很多年轻乐队,不同风格,任由他们发挥,生意又好了起来。

而在他被挖掘去做了脱口秀、成为“音乐网红”后,288Livehouse酒吧天天爆满,门口常常排着长队。

哪有一直好下去的道理,生意永远是一条上涨又下降的曲线,店面从一楼搬到二楼后,酒吧经历过一段门可罗雀的时光。

“我拼命在外面赚钱,跑外地,做商演,作巡回,再烂的活也去,再烂的广告音乐制作也接,继续撑。

起起伏伏十五年,王昊已从当年和父母对着干的叛逆年轻人,成为要照顾父母的中年人。他的朋友也是如此。

“再叫他们出来喝酒,“对不起哦,孩子明天要考试’,‘父母在医院里’、‘体检刚查出来脂肪肝’。”

现在酒吧的人群是90后,甚至00后,我要去和他们打成一片。

2018年底,房租即将到期,王昊主动去找房东谈续约的事。

“你别给我涨太高,我核算下成本,只要还撑得下去,我还是会做。”谈妥,王昊又续租5年。



因着这份续租,288Livehouse酒吧和小蔡修理店要继续在泰康路上做邻居。

这条几百米的小马路,从一下雨就泥泞得让人下不去脚的马路菜场,到城中文人雅士聚集之处,再到需要限流的旅游热点,不过短短二十多年时光。

最不缺的就是跳楼机般进场一夜暴富,又黯然离场的刺激。

田子坊刚兴起时,来逛的人消费力很强。

店主去国外拍摄照片,放在店里卖四五千一张,供不应求;卖围巾的店一个月赚了100多万;开小店做了几年,把车换成保时捷,还买了商铺……

这些暴富的故事在泰康路人们的茶余饭后流传着。当然,也不会缺房租从2万一下子跳到5万的故事。



短短二十多年

泰康路从马路菜场

成为旅游热点地段


“有的小店老板为了拿到铺位,主动提出愿意把房租跳到5万。隔壁房东一看,第二年也马上涨价。”

就这样,泰康路的房租一波波被带起来了,那样的店后来自己都做不下去,自跳房租的老板肯定也很后悔。

蔡杰说,几年间,他认识的很多老板都搬走了。

前年,蔡殷辉也碰到了开店以来最大的危机。房东要把房子租给别人,小蔡修理店面临是走还是留的选择。

在泰康路上找门面,是承受不住那租金了,但是他们又不想离开这一区域,于是一边在周边找门面一边继续和房东沟通。

到底是20年租房建立起来的情意,房东后来决定把门面隔开,三分之二给咖啡店,三分之一继续给蔡殷辉。

“现在是压力最大的时候,因为房租贵啊。现在开店只能天天做,每天晚上都做到很晚。”蔡殷辉说。

“这个店,一年365天,开张362天、363天。就春节放两三天,一般年初三就开门了。



开店不易

蔡杰和朋友用板凳当桌子

简单地吃了午饭


王昊的危机也从来没少过。

最近的危机是自2016年以来,上海陆陆续续开起了上百家音乐酒吧。很多老板看着音乐酒吧红火,于是纷纷投资。

我想过的,在乱世中,那些投资的老板固然有钱,能轻而易举地把歌手挖去,但是做音乐酒吧不是丢钱就能做出来的而且开店之后烦心的事情太多。”

用高价挖人、抬高行业成本这样的招数来做生意,固然能成一时,但是毕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策,我看他们能撑多久,两三年内必定会有次大洗盘。

下午4点的酒吧,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喝醉,没有人唱歌,不需要煽动情绪,对王昊来说,是一天中难得的安静时刻。

“所有人都说生意难做,我经历了无数次的波折,但我还是开着。这就是我给你讲的288十几年的故事。

开店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谁都可以“卖惨”。

因为房租等现实原因,10年+小店在上海开不下去固然可惜。但在同样的生存环境下,能活下来却要凭真本事。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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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稿子:顾 筝画图画:二 黑/

编稿子:韩小妮/ 拍照片:杨 眉 顾 筝/

写毛笔:陈冬妮/ 做图片:刘 真/

拿摩温:陈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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