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南路路边一坐一天,你猜他们在干嘛
本文作者/ 顾筝 李欣欣 韩小妮
也许是因为以前居住空间狭小,上海人习惯搬一把椅子坐到弄堂口、马路边,一边孵太阳,一边“茄山河”(聊天)。
直到现在,大街小巷依然随处可见形态各异的椅子。
这些椅子让我们着迷,我们团队的摄影大哥、写稿小妹走过路过都忍不住要拍两张照片。
有位姑娘告诉我们,她觉得上海马路上的每把椅子都有故事。似乎每把空椅子背后都有一个灵魂,它们会说话!
那么,要是椅子上坐着人呢?
从春天到夏天,我们把连接着淮海中路和肇嘉浜路的襄阳南路走了个几遍。
这条小马路位于时尚摩登的市中心,却透出一股烟火气。低矮的老房子、小商铺门口向来不乏椅子,甚至支起了不止一张牌桌、麻将桌!
面对坐在椅子上的陌生人,我们扫街小分队鼓起勇气抛出了无厘头的问题:“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啊?”
襄阳南路上的
牌桌、麻将桌
以及“黄秋生”
襄阳路边望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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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襄阳南路上的椅子形态各异
不过老温这只红色转椅
还是有几分特别
老温在襄阳南路上是一个普通的存在。
虽然他穿着显眼的荧光绿工作背心,坐在一张红色的转椅上,但匆匆而过的行人还是容易把他忽略。
他负责管理从南昌路到复兴中路这一段人行道上的非机动车,隔一段时间就要起身看看,把车子摆放好。
空闲的时候,他就坐在南昌路口的秦记面馆门口。转椅是对面理发店丢弃的,他搬过来,正好用来休憩。
工作时间很长,从早上6点到晚上6点半,中午休息两小时。不过4000多元的工资,让老温觉得还不错。
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但老温的眼光很毒,襄阳南路上来来往往背着名牌包包的摩登女子,老温能看出来,她背的是真货,还是A货。
事实上,襄阳南路是老温的“老土地”。
早在2003年,他就帮儿子打理过在襄阳路市场的店铺,LV、GUCCI、CHANEL、PRADA这些品牌他如数家珍。
“你这个包包是真的。”他对写稿小妹之一说。(是的,有位写稿小妹背了一只好几年前买的LV。)
“真的包,带子这里颜色会变,会慢慢变深。再滴水上去,能慢慢渗下去。这个包当时很好卖,水货卖500块,A货卖200块。”
襄阳路市场关掉之后,老温的儿子又在科技馆地铁站租了门面。但是随着监管力度越来越严,这种卖假名牌的生意不能再做了。
老温的儿子去广州卖二手车,而老温也回江西老家带孙子去了。
即使2013年离开了上海,但老温和襄阳南路的联系一直都在。
“我有些亲戚朋友在这附近工作,所以他们这次有这份工作的信息就来问我,要不要过来。”
一个多月前,老温又回到了襄阳南路,他发现有些街边小店并没有变,比如这家秦记面馆。
老温帮他们把门口的车理整齐,店主也让老温进去倒热水,并在晚上存放他的转椅。
最大的变化是,原先襄阳路市场的位置上环贸iapm商场平地而起。“我进去兜过一两次,里面的名牌都是真的。”老温说。
二
一对老夫妇
在自家弄堂的天井里
吃点心、晒太阳
这是一个“隐藏”在襄阳南路背后的弄堂。四面房子环绕,形成一个深邃的长方形天井。
下午两三点,正是阳光照入天井的时候,一对老夫妇坐在自己搬出来的凳子上,拿着放大镜看报纸。
从襄阳南路走到他们身边,足有五六米,看着我们缓缓走近,阿婆有点好奇:“你们是要借房子吗?这边有几套房子出租,一个晚上460。”
“生意老好的,外地人,外国人来住的都有,早上人刚走掉,马上就有服务单位来换床单了。”
夫妇俩已住在这里35年了。
“这里地段便当,斜对面是小菜场,前面有医院,后面有学校。不过阿拉老早住的地段还要好,在淮海电影院隔壁、伊势丹对过。”
每天早上,他们俩先去襄阳公园兜一圈,然后愿意家里烧就菜场买点菜,不愿意就在外面吃。
“她的工资和你们差不多,她是教师。”一直不响的老伯伯一开口就扎心了,“国家给我们的退休工资,两个人用不掉的。”
89岁的老伯伯继续说:“阿拉像你们这个年纪辰光,赚得少,吃不起就不吃。”
“现在年纪大了,什么毛病都来了,也不好吃了。买一只鸡,要吃一个礼拜,牙齿都咬不动了。”
当我们离开时,老吴和老王依然坐着晒太阳,一边看报,一边嚼着他们早上在淮海路逛街时买来的面包。
三
老杨坐在上街沿上
助动车的踏板
就是天然的“茶几”
老杨的椅子放在襄阳南路靠近永康路的上街沿上,他正在和朋友喝茶闲聊。
吸引我们注意的,是他用来放茶杯、打火机和香烟的“迷你茶几”,那是他电动车的踏板。
斑驳的树影下,茶杯冒着热气,这片因地制宜打造出的室外“休闲茶室”,就在老杨开的皮鞋店门口,显得特别“乐惠”。
皮鞋店的招牌很有特色,黄色的底板上印着六个蓝色大字:“上海著名品牌”。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花牌、牛头牌、登云牌、亚洲牌、宝屐、远东”。
“上面写的都是上海的老牌子,老上海人都了解的。”老杨说。
他剃着板寸头,身穿小方格衬衫、牛仔裤和运动鞋,经营这家店已经十几年了。 “开店容易守店难呀!除了过年,平时从来不休息。”
“不过自己开店,比打工要舒服多了,是不是?”他指了指电动车上的“茶几”。
“我们这里东西都齐全的,无聊的时候,门口坐坐、嗑嗑瓜子,蛮好。”
这块因地制宜的
“休闲茶室”
显得特别乐惠
我们注意到,老杨的手臂上有个小纹身,笔画有些模糊了,但仍看得出是个“忍”字。
见我们对他的纹身感兴趣,老杨突然腼腆起来:“毛头小伙时在安徽老家纹的,起码三十年了。”
他试图解释当年纹身的原因:“年轻时在农村,脾气比较火爆。”
我们问他纹了“忍”字以后,脾气有没有变好,老杨摇摇头说:
“年纪大了,脾气自然会变。我现在49岁了,就是走路的步子跟年轻时候比起来,总归也都两样了。”
四
十字路口车来人往
周文兵却像
在自己家里一般酣睡着
遇到周文兵时,他正蜷在路口的躺椅里打盹,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脚上只穿着袜子,交叉搁在一只小木凳上。
他的两只黑皮鞋分别搁在躺椅两侧,两层鞋垫都被抽出来,倚在皮鞋边一起跟着晒太阳。
躺椅摆在襄阳南路和建国西路的路口,距离红绿灯一米多,车来人往颇是喧嚣,他却安之若素,就像在自己家里一般酣睡着。
正对着躺椅的小店是周文兵开的,主要经营修鞋和配锁。
只要天气好,他就会坐在店门口。“我们不去想发财的事,日子过得去就行,这样人开通一点,也开心一点。”他说。
30多年前,他从浙江义乌到上海来谋生,第一站在建国西路,做修鞋配锁的生意。
后来建国西路的房子拆了,他就把店搬到了现在的位置,一晃也二十年了。
像襄阳南路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段,修鞋配锁的社区服务型小店并不多。周边那些很贵的楼盘,业主需要换锁都来找他。
在市中心这一方小天地待了三十多年,最让他感慨的就是“安全”。
“夏天晚上在店里睡觉,不关门也不要紧。毕竟这里是市中心呀,地段最好最安全了。”
“我坐在路口,每天都有人来问路,附近老居民每天来来去去,也都认识我。”
“现在我50多岁,还好再做二十几年,等老了做不动了,就离开上海回老家去。我们那边路大、树多,空气好。”
五
一爿葱油饼小店门口
两位光头大哥
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一爿名叫“尚海阿姨”的葱油饼店铺门前,两位大哥支起一张小桌坐在路边。
他们的光头闪闪发亮,浑身散发出一股江湖大佬的气息,让人不敢轻易造次。
但是……我们还是勇敢地上前搭讪了。没想到他们倒是相当和善健谈,“海派清口”张嘴即来。
正对我们的大哥人称“大飞”。
他说,他们开这爿葱油饼店,是因为“阿拉欢喜吃葱油饼,有辰光去阿大葱油饼那边要排队,一排一个多钟头,烦死了,还不如自己做。”
这个理由倒是牛气。
背对着我们的大哥外号就叫“光头”,他站起身来,宛如一堵墙横亘在面前。
光头哥外表令人胆颤,其实有点冷面滑稽。
比如谈起脖子里那一颗颗圆滚滚的金珠,他说:“人家讲我头颈不好,需要有点分量戴一戴,甩一甩,拉一拉。”
“人家讲戴钻石我没钞票,不要伊,马上夜头(夜里)戴了我也吓咾咾。”
光头哥和附近的邻居都很熟稔,有时跑去旁边的牌桌打打牌。
他说:“阿拉每天基本上就在这个位置,都是住在这里的老邻居,门口头嘛开心呀,接地气。”
“我要是像倷这个岁数,我也欢喜每天嗨皮——我已经嗨皮过了。现在我跑出去,人家叫我‘爷叔’。所以讲我现在不出去了呀!”
光头哥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阿拉属于天平路街道,老早叫永嘉街道。永嘉街道出两种人,一种偷皮夹子,一种是黄牛。——黄牛喏,就立在倷面前呀!”
“黄牛跟偷皮夹子的,要别苗头的。倷今朝戴只翡翠戒,我明朝戴只钻戒;倷今朝戴只登喜路,我明朝戴只‘雕牌’(Dior)……”
“但是偷皮夹子的永远不好跟黄牛比。为啥?伊要被捉起来呃。”
向三位无知的写稿小妹回顾完往昔岁月,光头哥把我们拉回到现在:“现在所有的偏门饭,对我这把年龄讲起来,结束!”
“像我现在吃香烟嘛戴只烟嘴,白酒嘛尽量不超过八两——保身价(指爱惜身体)!”
所有的“江湖故事”已成云烟,如今开爿街边小店、坐在马路边望野眼,才是最真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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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稿子:顾筝 李欣欣 韩小妮/
拍照片:杨 眉/ 拍视频:林国华/
画图画:二 黑/ 编稿子:韩小妮/
写毛笔:陈冬妮/ 做图片:刘 真 二 黑/
拿摩温:陈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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