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时期的上海中老年文艺生活
本文作者/ 李欣欣 顾筝 韩小妮 姜天涯
上海的阿姨爷叔，平时在“微信步数”上暗自较劲，动不动就出门旅游拉一波“仇恨”。
现在则听张文宏医生的话，统统闷在家里战斗。
不过，假如你以为宅家只好“吃吃睏睏”，那你就太不懂生活，也太不懂阿姨爷叔了。
编支舞，弹弹琴，看看毛姆，翻译翻译日本小说……他们那是真·文艺。
一
胡锡强“率领”着中兴绿地一支百余人的广场舞队伍。
1月21日前后，大家在广场上跳完年前的最后一支舞。
回家突然发现，“电台啊电视啊报纸啊还有自家微信里厢”，铺天盖地全是关于新冠肺炎疫情的消息。
旅行社打来电话，原本定在年初三出发的“港珠澳”旅游取消了。这个春节，胡锡强夫妇几乎没有出过门。
“亲眷朋友都不好跑。”他说，“听讲传播有各种方法，比方讲打喷嚏、吐痰、讲言话的馋唾水（口水），甚至还有空气，侬看伊传播力多少强？”
“老讨厌啊，防不胜防。所以尽量不出去。”
往年到了年初五，广场舞队伍就要舞动起来了。但是这次不一样。“现在肯定要等国家的通知，不敢自家跑出去唻。”他说。
“待在屋里吃吃睏睏，光养膘不来事（不行）”，每天除了在客厅里做做操，他开始潜心编排新舞步。
他把自编自舞自拍的视频发到广场舞微信群里。“我跟大家讲：有空大家看看，锻炼锻炼。等阿拉出来以后，就教新的舞！”
新舞步的配乐是胡锡强精心挑选的。
“《酒醉的蝴蝶》（此处为沪普）。”他介绍说，“抖音侬白相伐？这只歌现在蛮流行的。”
《酒醉的蝴蝶》大概是阿姨爷叔世界里的网红歌曲。汪晓蓉也很喜欢这首歌。
她说：“侬去听，跟着这首歌的节奏会不自觉地跳起来的！”
这些天，她在“全民K歌”APP上学了新歌。
除了这首让人“跳起来”的《酒醉的蝴蝶》，还有《你笑起来真好看》、《相逢是缘》、《香水有毒》。
疫情刚开始的时候，汪晓蓉远在澳洲的女儿非常担心，一再在家庭微信群里关照父母：“口罩戴好。你们不要出去哦。”
“伊晓得我脚头勤，平时活动多得不得了，合唱队、模特队、编织小组、小姐妹聚会、驴友聚会……”汪晓蓉笑着说，“伊急死了，怕我还是往外头跑。”
“其实，阿拉能屈能伸。我可以天天在外面和朋友聚会开心，但一旦国家有这样的情况，我绝对会安安分分呆在家里。”
“侬看，大年夜到现在，我连电梯间都没去过。”
每天下午
汪晓蓉倒好咖啡、放好蝴蝶酥
陪94岁的父亲在家喝下午茶
现在，汪晓蓉在啃一块硬骨头——学习歌剧《赛尔斯》选段《绿树成荫》。
“我在跟一个老师学，歌词上把意大利文读音都标注出来了，难度蛮大的，那些转音我转都转不好。再过几天，我争取把伊‘啃’下来。”
汪晓蓉说到的“全民K歌”APP，最近应该聚集了五湖四海的阿姨爷叔同台竞技。
朱凤菊以前住的杨浦区老弄堂，去年刚刚拆迁。本来老邻居们每天联系、定期聚会。
“现在碰到疫情，不好聚了，阿拉每天在全民K歌里一道唱歌交流，还比赛唻！”
朱凤菊有一支
专门用来”全民K歌“的
”金话筒“
老邻居们组成了一个K歌群。“这只K歌群，就像阿拉老早在弄堂门口茄山河（聊天），来去自由。”
“侬当中进来唱两只歌，伊唱只歌就跑了，也开心得不得了！”
“我欢喜唱的歌蛮多的，《映山红》、《望星空》、《长相依》、《浪漫夕阳》、《今生陪着你》、《军中绿花》、《我的快乐就是你》……”
朱凤菊报出了一长串歌单。
二
原本每天早晨8点，史伟平都会准时出现在长风公园的银锄湖畔。那里有一支200余人的阿姨爷叔合唱团，她是成员之一。
疫情发生后，小菜由女儿买好送到楼下，老公每两天出门倒一次垃圾。而她自己，从大年夜到元宵节，有整整两个多星期没出过门。
“这种情况要打持久仗，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的。”她说。
“个么侬天天看微信看电视，眼睛也吃不消。我就自家动脑筋唻。”
“动啥脑筋呢？吃过中饭开始，先练字，练一个钟头；接下来练钢琴，要弹一个多钟头；再接下来，我就门关起来唱歌。”
“一日天就这样过脱了，倒是蛮充实的。“
每天史伟平
都会花一两个小时
练习弹钢琴
今年是史伟平学钢琴的第5年，年前最后一堂课，老师教了高难度的《梁祝》，现在正是闭关修炼的好时候。
“这只曲子老难老难的，听讲是考八级的人弹的，（曲谱）有三大张纸头唻！”
“《梁祝》学得头昏脑涨了，再把旧曲子拿出来弹弹。”
束之高阁多日的钢笔字帖也被史伟平翻出来了。“我发觉写字也是一种乐趣。”她说。
“我争取写到阿拉好出去这一天，跟第一天对比对比，有多少进步。”
史伟平在练钢笔字，顾川腾则在苦练钢笔画技艺。平时天南海北去旅游是他最大的乐趣，现在不能出门，便重拾旧趣。
不能出去游山玩水
顾川腾重拾旧趣
画起了钢笔画
“平常没心想画图，现在空下来了，每天好练习练习。”他说。
“钢笔画比较简单，不讲究色彩，我是野路子，就对着朋友圈里厢的照片模仿。”
今年春节，他在家里画了好几只鼠，还给它们配上“隔离版”的内心独白：“伐拨（不给）我出去，只好屋里睏觉觉，做做白日梦。”
顾川腾给自己画的鼠
配上了
”隔离版“内心独白
“过年辰光，看到铺天盖地的网络拜年贴，总想翻翻花头，不想做网上厢的粘贴师。”老顾说。
每天各种关于疫情的消息让人心情起伏不定，阿姨爷叔各有各的方式，来安抚心绪。
“现在这段辰光，听评弹对阿拉老有帮助噢。”郑娅奋说，“关在屋里噶许多天数，心情难免浮躁，但评弹会让侬平复下来。”
“伊柔中有刚，唱的人总是镇定自若，有种诸葛亮唱空城计的大将风度。”
“我最近在听一曲《送瘟神》，就切合阿拉现在的形势，老有力的。”
“评弹好在啥地方呢？伊有‘放噱’的技巧，像相声里的包袱，让侬在老紧张的辰光，会心一笑。”
除了听评弹
郑娅奋这两天
还在看《繁花》
陈国光则把心思放在泡茶上。“屋里厢吃吃茶，心好静得下来。”他说。
“泡茶是桩有讲究的事体。一天要两泡，每趟一个半钟头。”
“侬首先要汰清爽，泡法、手势也老重要。假使泡出来像酱油汤，就没品茶的滋味了。”老陈讲述自己的心得。
陈国光最近的朋友圈里
茶具登场的次数
明显增多了
“这趟开了正山小种，就盯牢伊吃，等到开春，就要吃碧螺春了。”大家都期盼着拨云见日，春暖花开。
三
郎海宝在餐饮行业工作了近40年，几乎每天都在饭店忙忙碌碌，春节期间更是起早摸黑。今年因为疫情，他在家过了一个难得清闲的年。
趁这段空闲，他找出雪藏已久的几只哑铃，每天在家练练肌肉。
“通过这趟疫情，我体会到，中年人更要把锻炼身体摆上重要位置，不好忽视身体，要付出代价的。”他说。
开始在家举哑铃后，他格外关注健身方面的资讯。
“朋友圈流行几种新式器材，好登了屋里厢练的。一家头（一个人）好打的乒乓、不会落下去的新式呼啦圈，伊拉讲卖得老火噢，都不大买得到！”
也有一些运动达人，现在改为以静制动。
李刚原本一周要出去踢好几场足球。如今他和队友们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一开始有人嘴巴还蛮老的，讲要出去踢足球。我讲‘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哦’。”
“其实大家只不过嘴巴上过过瘾头而已，都老实地孵在家里，到底命更加重要呀！”他说。
这段时间，李刚把精力放在了翻译上，他和朋友一起合作，连载发布日本作家大薮春彦的破案小说《搏命追杀》。
“这本书，其实阿拉1988年就翻译出版了，当时名字叫《国际刑警大战人贩集团》。”
李刚和朋友1988年翻译出版的小说
木子是他的笔名
清心是朋友孙俭清的笔名
“我跟一道去过农场的朋友孙俭清合作，伊翻译，我来做文字润色、编辑，”
“这趟反正孵在家里，孙俭清想把书重新翻译一下，于是阿拉再次合作。15万字小说，预计连载3个月，正好度过疫情。”
除了翻译连载小说，李刚还在写父母亲的年谱。
“兄弟姊妹觉得对父母的生平，特别是民国时期的生活了解不多。我就翻找伊拉留下来的资料，写年谱，现在民国时期的已经写好了。”他说。
这些天李刚以静制动
在家搞翻译
写家庭年谱
李敏最近在看毛姆。
她评价说：“好像有的不是很实际。有的故事应该是编出来的，他自己想象的。现实生活当中应该比较少的吧。”
比起《面纱》，她更喜欢《月亮与六便士》。“写得有深度，从社会背景啊，到人物关系的复杂，这种比较好看。”
疫情开始之后，李敏的生活闲了不少，喊女儿挑选一些书给自己看。
“春节开始看了《面纱》，现在刚刚在看高晓松的《晓松奇谈》。 ”她说，“还有电子书，看陈忠实的《蓝袍先生》。”
“事体做好了以后，心定下来泡杯茶，最好坐在有阳光的窗户边上看书，迭是最惬意的了。”
特殊时期
李敏喜欢坐在窗前
静心看书
她还在微信上听《蒋勋细说红楼梦》。
“《红楼梦》年纪轻的辰光看过的。格辰光理解得不是很深。”
“现在这个等于在讲解，以前不大懂的东西，伊讲得老好的，会分析当时的人、环境。做家务的辰光，一边捡菜，一边听听《红楼梦》。”
接下来的日子，李敏也做好了读书计划。
“《红楼梦》我还会继续听。”
“《晓松奇谈》嘛我发现蛮好看的，看掉伊。阿拉去美国旅游过，高晓松写的和我们的感受是一样的。”
“他讲‘你去拉斯维加斯之前，它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车子一拐弯，到了比较中心的地方，就一下子把你震撼到了’。”
“当时我们去也是这个感觉，一样的。”
疫情期间，年轻人在家参加“云音乐节”，录唱歌视频。再看看他们的爸爸妈妈，要说这些阿姨爷叔文艺起来，姜还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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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稿子：李欣欣 顾筝 韩小妮 姜天涯/
编稿子：韩小妮/ 写毛笔：陈冬妮/
做图片：二黑/
拿摩温：陈不好玩/
图片、视频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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