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对我们有多重要？
贫穷剥夺人的自由，迫使人为金钱而工作，因为钱意味着生存。金钱的最大好处是使人摆脱贫穷的逼迫，在金钱面前获得自由。也就是说，不必为金钱而工作了，可以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了。
可是，倘若一个人只喜欢钱，有了钱仍然只为金钱而工作，怎么样呢？他更不自由了，在金钱面前他永无解放之日了。
世界上好像只有中国有财神爷，在信仰问题上，我想象不出还会有什么比这更大的讽刺了。神是最高价值的象征，把金钱供为神，意味着一切神圣价值都可以遭到亵渎。事实上，今天许多人拜佛，拜的也是金钱，佛成了财神爷的替身。个人为财富损害生命，政府为财政破坏自然，都是拜金主义导致的价值颠倒。
恶人的谋财害命，是谋人之财，害人之命，这终究属于少数。今日多的是另一种谋财害命——谋人世的钱财，害自己的性命。其中又有程度的不同。最显著者是谋不义之财，因此埋下祸种，事未发则在恐惧中度日，事发则坐牢乃至真的搭上了性命。但是，这仍然属于少数。最多的情形是，在无止境的物质追求中，牺牲了生命纯真的享受，败坏了生命纯真的品质。这一种谋财害命，因为它的普遍性和隐蔽性，正是我们最应该警觉的。
财富既可促进幸福，也可导致灾祸，取决于人的精神素质。金钱是对人的精神素质的一个考验。拥有的财富越多，考验就越严峻。大财富要求大智慧，素质差者往往被大财富所毁。
钱是好东西，但不是最好的东西。最好的东西是生命的单纯、心灵的丰富和人格的高贵。为了钱而毁坏最好的东西，是十足的愚昧。
物质上的贫民，钱越少，越受金钱的奴役。精神上的贫民，钱越多，越受金钱的奴役。
在做事的时候，把兴趣放在第一位，而把钱只当作副产品，这是面对金钱的一种最惬意的自由。当然，前提是钱已经够花了。不过，如果你把钱够花的标准定得低一点，你就可以早一点获得这个自由。
物质带来的快乐终归是有限的，只有精神的快乐才可能是无限的。
遗憾的是，现在人们都在拼命追求有限的快乐，甘愿舍弃无限的快乐，结果普遍活得不快乐。
节选自《周国平集》
青岛出版社，2016-1-1
配图：插画师 Taku Bann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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