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酒气，梦遗也是温暖的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年轻时，武侠小说读多，非常向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迈。当然吃肉那是低俗，“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唯有饮者留其名啊。于是，有机会拼着命也喝。

有次跟朋友打赌，叉腰仰脸一口气把半瓶53度酒灌进肚里，充满猛男的豪气，还悲壮地说没事，以为自己成了快剑阿飞了，结果醉在床上吐了一地不省人事，足足两天满口酒气喷人。

并不是喜欢喝酒，但是氛围如此，竟也喝出一种境界，那境界不是“一醉解千愁”的烂醉如泥，也不是“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的醉话连篇，而是似醉非醉，朦胧中如“烟笼寒水月笼沙”一般，沉默中静静傲视世间一切，或者神采飞扬中，平时木讷的我变得幽默风趣，妙语如珠。

酒精就是那么奇妙，几杯落肚，就会让人觉得飘飘然，平素道貌岸然的人，也会绽出笑脸；一向沉默寡言的人，也会谈笑风生。酒酣耳热，宠辱皆忘，只觉得意气飞扬。刚才坐隔壁还是陌生人，现在搭肩搂背，亲密无间，说到痛快时，甚至会觉得相见恨晚。三杯落肚，话匣子立刻爆开，海阔天空古今中外一股脑儿涌动出来，说个水漫金山而且滔滔不绝。

人说英雄气概，总是与酒气相随。孔融在《难魏武帝酒禁书》中有一段，那么慷慨激昂，你必须读出声音:“尧非千钟，无以建太平;孔非百觚，无以堪上圣;樊哙解厄鸿门，非彘肩厄酒，无以奋其怒;赵之厮养，东迎其王非引厄酒，无以激其气;高祖非醉斩白蛇，无以扬去灵;袁盎非醇醪之力，无以服其命;定国非酣饮一斛，无以决法令……”我一直相信酒酿造的男人，是真性情，是英雄是好汉，从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曹操，到刘关张到武松、林冲、鲁智深，酒酿造着英雄们的万般侠肝义胆。

而今到了中年，颇有自知，“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不再醉入梦乡月照明了，知道自己就那么点酒量，也因为心境的问题，能少喝就少喝，带着克制的心理，也就不再豪迈、张狂了。

中年人经历多，精子太闲，脑子太忙，心事太浓，负荷太重，就如窖藏多年的老酒，酒香的背后是辛辣。这个年纪，才知道岁月留下的不仅是收获，还有那么多不轻易表露的创伤和艰辛，还有那么多储存而不外流的泪水。比如，总是在意别人的评价，不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敢突破常规去走小路，害怕淹没在世俗的成功标准之中。于是，心里总是挣扎和纠结。本欲主动出击，利弊权衡过后，退让了。想要据理力争，忖度形势过后，放手了。然而，分明又心有不甘，于是沉到心里，成了一场场自我纠结和折磨。这样的挣扎，是对一个人信念的巨大摧残。

是的，内心也许都愿意拥抱一些改变的机会，却又本能地抗拒着改变会带来的风险。带着自私与空虚，恬不知耻的自以为是的愚蠢。这看上去是一个自己插不上话的时代了。于是，每天冲凉对着镜子，只看见自己的苍白渺小，内心有种彻骨的悲凉。

北岛有一首诗，近年很流行——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梦总有破碎的时候。何况每个人的内心，都是孤独的，因为评判的标准不同，都难免有各种各样的难处，哪怕事业做到多大，外表多么荣光。

去酒吧喝酒，昔年壮硕无比的朋友病恹恹地说：我喝不动了，前列腺不好。是的，理性就是对激情的克服。四十岁以后，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你去碰三杯的，干嘛非要见什么人都喝呢？在家里喝酒固然有度，与同学朋友聚会，或喝喜酒什么的，也是低泯浅斟适可而止，只希望不惹人，不折腾，克制着物欲，守着简单的一份工作，能把隔夜的茶灌下去，把骚动和情绪都闷在心里，这才是理性成熟啊。

偶尔也喝茶，两个人坐一起聊，却半天聊不出来什么。三个人一瓶二锅头，喝上半斤，话全出来了。因为有酒精的刺激，有些话才能说出来。所谓“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环境因素，突然就起了化学作用，激情猛燃，雄气顿起，那一杯烈酒，似乎可消去万古之愁，喝就喝呗，来，这一杯干！

那一刻向往“但得杯中满，樽酒莫相推”的豪气，向往嗜酒如命、狂放不羁的魏晋竹林七贤，“唯酒是务”的刘伶于半醉半醒之中，写下千古传咏之《酒德颂》，也向往王羲之醉酒狂写《兰亭序》，李太白斗酒诗百篇……文学的想像，让豪气旁逸而出，历史的秩事，使激情有了依凭。

当然，酒也能拔动人的心扉，年轻时那些不靠谱的故事也可以佐酒，喝完一杯，挽起袖子边说“我跟你讲啊……”，仿佛许多年前不过是昨天…细细诉说，唤起许多美好的回忆，那是对曾经热血的缅怀。

曾经豪情万状，而今却是空空的行囊。从某种意义上，性欲望决定意志力，前列腺是人生的标尺，现在却是胖大海了，内心何其苍凉？唯有温一壶醇厚的酒，对着三二好友，借着酒精诉说激情。也只有这一刻，一醉解千愁的快意，才能保持你我的生活激情。哪怕喝得七荤八素，醉话连篇，带一分清醒回家，激情消失了，这一夜的梦遗，也是温暖的。这大概就是中年残存的酒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