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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炮儿:那柄砍向权力的老刀

2016-01-04 律事通




作者:徐徐君

来源:律事通、徐徐道来


也许,真正能改变权力的只有替代,一种更优秀的组织方式来替代。但在没有这样的组织方式出现之前,我们不妨先让权力变得小一点,至少在茬架和砍人的胡同里、飙车和把妹的游戏中,它可以是缺席的。


六爷举起的刀,到底是没能砍下去。只道是“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真砍下去,倒有几分滑稽。


——徐徐君

1


老炮儿,有人说这是最后的侠客,也有人说这无非就是那些年的古惑仔;有人说这是男人的情怀,也有人说这特么就是直男癌;有人说这是底层阶级的反抗、一种精神,也有人说这是作、最后把自己也作死了……


一部作品从作者那里交到看客手里,其实已不再属于作者。而每个看客将成为它的主人,用装逼一点的说法,便是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然而,当我们仔细结合电影给我们安排的线索去思考,我们会发现,管虎有着更大的野心,他想表达的东西有着更深的含义。


六爷是古惑仔么?六爷不恃强凌弱,从不欺负小老百姓,他敢于在城管面前为摆摊的站出来,敢于和小偷死扛,会给路边要路费的平邑小妹路费,会在道理面前住手止步,会给老得走不动路的三叔点烟。那么六爷是侠客么?从“客”来看,当侠客的人必定游历四方,来去无踪,见首不见尾。事了,便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而六爷呢?就在小胡同里住着,除了蹲过班房,哪也没去,貌似还挺享受他的名。


接下来,男人的情怀是什么?要说起这个话题,可能需要一百部或更多的电影来拍。但六爷绝不是直男癌。他念着已离他而去的亲媳妇儿,他对话匣子有着复杂的情感,他戴上墨镜,为儿子分享给他的耳机而泪流满面……


最后,我们来看看,六爷是底层的阶级么?他的家就住在一环路的里面,那里的房子可值得上百万千万;街道胡同里的逢人便叫他六爷,这可是六七十年代的小混混怎么混也混不到的;而且他人还特别讲究,还有那么多规矩和道理,连别人问个路都要纠结对方的语法,还遛鸟,不到街边理发,还挺文艺——出口成章,吉他、溜冰、打架、把妹,样样门儿清。这些生活的细节,都告诉我们,六爷不是一个普通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2


这就要回到六爷手里的刀上头。


这刀,是日本军刀,三尺多长,刀把由鱼鲛皮缠绕,上等木料为鞘,剑一出鞘便是一道冷光。好刀,一柄能让荷尔蒙分泌迅速爆表的大杀器!问题来了,这么个好东西,那年代谁会有?打过抗日战争的人。而且从六爷的年龄倒推,他应该出生在上个世纪60年代。而他十几岁的时候,也就是70年代,就用这把军刀挑翻了以一敌十。六爷买的?一个十多岁的小屁孩儿哪儿来的钱?而且那年代,没人卖刀,这是身份和经历的象征。六爷在茬架的时候抢的?谁家娃这么不长心,要带这么个东西去茬架?


关键是这还巧,茬架还带去件军大衣,而且还是55式将校呢大衣。文革之前,部队军需品的配备是有严格等级制度的,这种将校呢是高级军官才会有的。而且,这件大衣,只发行过一次,一次哦!在当时绝对是身份象征、装逼利器,穿上随便到哪个机关一坐,自有上座伺候,自有人斟茶递水。这么个象征那个年代身份的大衣,能随便带出去?一小屁孩儿穿上,装三毛么?再说,即便是被抢了,那家里人也会出头要回来,毕竟这两件东西都开不得玩笑。


再看看六爷兄弟“闷三儿”。武器——三八军刺,也是日本造,而且还是两把!军刺,就是刺刀,自带血槽、放血大杀器,从“闷三儿”的持刀的手法来看,相当讲究,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军刺的威力,绝非怂人。但,这军刺比起军刀,那是明显降了份儿和档次。一方面是数量多,日军在二战的时候就造了600多万把。而且从实战来看,当年宋哲元率领的国军陆军29军在喜峰口用大刀和日军肉搏,就是一场典型的刀VS军刺的战斗,刀大胜,由此还产生了一首国宝级名歌《大刀进行曲》!


而那些年,平民家的孩子用什么武器呢?纵观红卫兵、武斗和打群架的近现代史,主要有四种:菜刀,三角刮刀、自行车锁(分钢丝和锁链两种)、自行车脚链,现代、当代则出现了十字钥匙(谁用过谁知道)。其实,真正干过架的和长期在干架一线的都知道,出门是不带棒子的:一是你不敢砍人,一开始心里就怂了,二是这么个玩意儿携带太不方便,太LOW,纯装逼。所以,胜负,往往在见面的那一瞬间——看对手的装备便知道。


因此,六爷,不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他来自军队大院子弟,老一辈立过不小的战功,家境殷实(否则不会在饿肚子的年月有功夫打群架,估计对手都是饿着肚子的)。如果对此还有疑问,不妨仔细看看片尾出字幕时,六爷年轻时的一幕,那身行头,是平民子弟、街头小混子能有的?再说了,那些年,在茬架时,能不顾对方生死、不计后果干的,你觉得是在位的更有可能还是平民老百姓更有可能?——老子在上头,出了事还不是说放就放的事。


3


说白了,六爷的那股子秉性是大院里练就的,世面是大院里见的,刀是从家里人手里接的。他是在权力框架下成长的孩子,他见过的顶子、处过的人情、干过的混事儿,岂是一个从基层苦逼干起来的地方干部所能及的?权力是什么,他和大院里长大的孩子比谁都清楚。他既没把你几个小权力放眼里,等大权力交到手里时,他也玩儿得转。


但,不知道六爷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倒是晚景像足了曹雪芹。几十年的光阴,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又眼见他楼塌了。面对家道衰败,有的人选择了写书,有的人选择了出国,有的人选择了经商,而有的人选择我行我素。但不论如何选择,曾经的那些秉性都还在的,六爷和那些世家子弟一样,仍是那样的男子。


因此,六爷不必为生计操心,他那个杂货铺有没有生意都是不要紧的。而且,家里的老房子还在,哪怕就在一环路的里面,你也请不走、请不动。又因此,六爷也拥有了撒币的技能,只不过他撒的数儿少,没那么多能拿给他撒的。如果六爷当了主席,那还不是百亿百亿的往外砸?


再因此,他敢去拍城管大队长的小脸,敢对人大呼小叫,敢从局子里捞兄弟,敢上飞车党的车,敢在高速路上调戏警察,敢骑破车过闹市,敢独闯修车店,敢和集富二代、官二代于一体的小飞面对面的撕逼,还从容地掰断了小飞跟班儿的手指头……


还因此,六爷的身上混杂浓浓地自由主义者的味道。他自己的事儿自己扛,能帮别人担待的事也扛。救儿子,自己去;凑赎金,自己借;有病,自己扛;来人,自己挡;茬架,自己上……不欠人的,不恶心别人,也不用人情绑架别人。为了不欠人情,甚至把自己的房产证也抵了出去。这也许就是我们在自己内心底深深喜欢六爷的原因。这样有担当的人,搁哪儿不招人喜欢呢?


但,这都因为六爷有着他的底气——曾经集权力和身份象征于一体的刀和军大衣,以及他曾经积攒下来的对权力和财富游戏的蔑视和那股子大院儿子弟才有的“横霸”气。


4


然而,世界变了。就像《一步之遥》里讲的,“new money”来了,“old money”过时了——新的权力架构取代了过去的权力架构,军刀和军大衣随着过去的权力一起,被封印在了盒子里,只是我们有时取出来看看,独自回忆一下“那些年”。在新权力架构和new money的时代,把那些古旧物什随时取出来比划,是要被人笑话的。


然而,新的权力架构出现,未必就是件好事。毕竟,有权力的地方,就一定就会有腐败,或多或少而已。这是权力和人性的天性,不是道德、教化所能控制和改变的。于是乎,一个南方“新权贵”的儿子出现在了这位“旧权贵”的生命里,一个说“我便是当下”,一个说“别嘚瑟,我还没死”,于是对抗不可避免。


但,六爷毕竟是过去的风景。在新的权力面前,仅凭六爷现在的身板儿,那是抵挡不住的,儿子也险些丢了小命。但,峰回路转,天赐账单。如果没有那张账单,故事也许提前结束,六爷还是那个出局的六爷,新贵仍然喧嚣尘上。但就算有了那张账单,作为一个小老板姓,真会去和权力死磕么?六爷身边的人给出他们的选择,妥协,不仅可以为事件划上句号,而且说不定有潜在的利益。


六爷是个会妥协的主儿么?不是,他以前就是主儿,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他的军刀和军大衣还在。而要掰倒对手,显然军刀和军大衣是不行了,他也能依靠权力体系本身,这个层级结构的体系本身。六爷清楚的知道中纪委的全称,同时也知道中纪委在各级纪委中的层级地位,知道权力运行的方式——他没有乱提交举报材料。


这是举重若轻的一笔。从一开始六爷周围的人就嚷嚷着报警,而只有六爷这个深知权力运作的老手知道没用——他从年轻时就开始砍人,不知道被家里人捞了多少次,一直到90年代中期才真正进去,而恰恰是这个年代在中国历史上恰恰是新旧权力交接的年代,有着别样的意味。而以后被放出来的六爷,就像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鸵鸟,有人养着,却再也无法奔跑……


然而,爷就是爷,那骨子里的不甘没法抹去。只要不被爷逮住,逮住了就要一步到位。如果按照六爷的规矩,旧权力框架的玩儿法,六爷是万万不会将材料提交中纪委的。小飞哥毕竟是嫩气,以为自己懂了六爷的规矩,但他没懂六爷的心。六爷对小飞失约,迅速下手交了举报信,无非是丢了次面子,就像挨一耳光一样,而丢车吃将毕竟是划算的,对一个即将丢掉全盘的人而言,也没机会和六爷理论舍车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至此,故事其实应该完了。六爷的生命已然绽放,他这个old money借新权力的手掰倒了另一个新权力。于是鸟早早地跑了出来,冲上了大街,自顾自的奔跑着。而六爷也知道,这笔债是要还的——你废了人家全家的“营生”和几十口人的口粮、还有赔人挂车的钱,自然要交点儿东西出来,否则他儿子也是难保。于是,六爷打算送上自己不多的时日,同时必须亮出自己的“家当”,身份的家当——刀与军大衣,以此告诉对手,这条命的身份和价格——命赔给你,事儿两讫。


只是,六爷想多了。在一个不学无术、只知飙车把妹看武侠的新贵二代眼里,只有他单刀赴会的“情怀”以及拖着病体冲锋的勇气(影片有删减,可自行到网上找删减片段,小飞早就知道六爷有心脏病),那行头满满的都是隔年的黄历。本来让六爷一个人去了就好了,但为了让影片能诈到泪点,六爷的兄弟们纷纷赶赴现场,以情怀的名义冲了上去。这是躺倒在地上的六爷所没能想到的,而他的老兄弟们,让他一个字儿都没丢的赢了棋局。


六爷举起的刀,到底是没能砍下去。只道是“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真砍下去,倒有几分滑稽。但用权力收拾权力,毕竟也是导演和编剧的无奈之举,说明还是有更大的权力在,就如同新的权力架构替代旧的权力架构,也如同片中的中纪委收拾了南方的某大员。也许,真正能改变权力的只有替代,一种更优秀的组织方式来替代。但在没有这样的组织方式出现之前,我们不妨先让权力变得小一点,至少在茬架和砍人的胡同里、飙车和把妹的游戏中,它可以是缺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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