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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够像他那样变成一道闪电,在黑暗之中带你看到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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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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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意大利当代最具世界影响力的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诞辰100周年。为纪念作家,豆瓣读书联合译林出版社,发起“生活在树上:遇见卡尔维诺”主题直播活动,邀请作家赵松、学者毕艳红,以及卡尔维诺作品的责任编辑伊夏,以首次出版的卡尔维诺传记《生活在树上》为引,聊聊这位特别的作家。卡尔维诺像是一位游戏高手,游刃有余地穿梭于自然、城市与宇宙,开创一个又一个读者想象之外的新世界。“生活在树上”不仅是卡尔维诺代表作的提炼,更可以看作是他本人创作理念与人生旅程的总结。


以下为此次直播活动的文字精华整理,完整版视频回放可在豆瓣读书视频号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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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树上,是一种理想的与现实生活的距离


伊夏大家好,今天这场活动主题叫做“生活在树上”,是纪念卡尔维诺诞辰100周年专题系列活动之一。我们要跟大家聊的这本书名叫《生活在树上》,是卡尔维诺影像的传记,由毕艳红老师翻译。今年的10月15号是卡尔维诺的百年诞辰,对作家来说,最好的庆祝方式当然就是不断谈论他的作品,让更多读者了解他。不知道两位老师对我们这个活动标题,也就是这本书的书名——生活在树上,有什么感受?


作者: [意]卢卡·巴拉内利 / [意]埃内斯托·费里罗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副标题: 卡尔维诺传
原作名: Album Calvino
译者: 毕艳红
出版年: 2023-10


赵松谈到卡尔维诺的时候,我特别容易联想到一种大的飞鸟,它可以飞很高,不像陆地上的动物和海洋动物那样受限于空间,它可以随时起落,可以随时消失,可以跨越各种障碍。“生活在树上”给我带来的意象,就是一只神奇的鸟。


毕艳红卡尔维诺有一本书《树上的男爵》,主人公柯希莫男爵从树上观察这个世界,在树上与现实世界进行对抗,“树上”代表着观察世界的一个制高点。卡尔维诺接受采访的时候,曾经说要寻找一个独立存在的、恰当的距离,我认为这是一个观察距离,也可以说是一个写作距离。在作品中是柯希莫在树上,现实生活中就是卡尔维诺自己在树上了,他一直保持着这种写作距离。


他在《巴黎隐士》里边有一句话,说他喜欢巴黎地铁,一个原因是喜欢那种匿名的快感,在巴黎没有人认识他,不像在意大利频繁接到电话和邀约。在巴黎,他可以与现实保持一种距离,可以隐身于人潮之中而跃入人生和社会的大海。所以我觉得,这是一种观察的距离,他可以摆脱那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困境,能够进行冷静观察,尽情幻想,从而构建他那种轻盈的叙事。


包括他也说过,如果要写一个城市,一般是会离开那个城市之后才会去写的。比如说要写巴黎,他会在离开巴黎之后去写。卡尔维诺一直是一个想隐身的作家,“生活在树上”也是一种隐身。《看不见的城市》里边有一个高跷之上的城市。高跷上的居民在高处看着下面自己的缺席,就是这么一种隐身。寻求孤独感的同时,但又不过度脱离群体生活,如同朱光潜先生说的“不即不离”。这其实也是很多写作者、艺术家的理想。生活在树上,是一种理想的与现实生活的距离。


伊夏《生活在树上》这本传记也是讲了卡尔维诺的成长故事,他父母都是植物学家,他虽然叛逆地没有去延续父母的植物研究之路,但又与父母在职业上“异曲同工”,从文学意义上“生活在树上”。我们就会好奇,大作家居然也逃不出原生家庭的熏陶吗?


赵松卡尔维诺生活在一个和睦的知识分子家庭里,父亲是农学家,母亲是植物学家,舅舅是化学家,一家都是学者,无形中对一个喜欢玩的孩子会形成压力和束缚。卡尔维诺成为他家唯一一个搞文学的人,我们姑且称之为一种叛逆,但他的写作之所以能如此清晰、简练、轻盈,其实很难说没有受科学思维的熏陶。另外卡尔维诺有一个理念:作家的自我应该缩小到微不足道,而不是强调自我,不去强调“我”怎么想,“我”怎么看这个世界。他认为,一个有意义的作家,一定是提供了一种新的观看世界和体验世界的角度。这种科学式的思维,也是卡尔维诺作为作家的超群之处。


毕艳红卡尔维诺去世前一年接受采访的时候说:“我的父母是植物学家,而我后来成了一名作家,或许是因为我想逃避科学,但我仿佛跑在一个环形跑道上,最后又跑回来,跑回到科学的起点上了。”他的很多代表作,包括最典型的《宇宙奇趣全集》,其实就是将文学天马行空的想象跟科学理论相结合。


我们看到《生活在树上》里有很多照片,比如卡尔维诺在罗马的家的阳台上全部种满了植物,因为他父亲曾经将圣雷莫的别墅改成了一个植物园,卡尔维诺在罗马的家其实也是一个小型植物园。


《生活在树上》书影


父母为卡尔维诺创造的科学的家庭氛围,是他的文化母体,这种文化母体一直滋养着他,熏陶着他,所以卡尔维诺在作品中也将植物学、天文学等等,还有圣雷莫的乡村以及利古里亚的群山、大海,跟科学完美结合在一起。所以我们与其说他对科学,或者是对父母叛逆,不如说他做到了一种文学上的突围,打破了纯粹的科学理性思维,兼具文学的感性思维。


伊夏听了两位老师的发言,我感觉跟那种比较激烈的“冲破家庭藩篱”的创作者比起来,卡尔维诺更温柔,更温和。其实我是看了这本《生活在树上》才知道他也曾经是一名编辑,还画过漫画、插画,要写营销方案。他还会提携后辈,也是社交达人。他身份多元,并且“入世”。这和我们想象中的大作家还挺有反差的。我想问问两位老师,您二位也具有这种多元身份,就此有什么心得和感受?


赵松我觉得这是种自然而然的状态,包括卡尔维诺。说到底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一个生存方式,这种生存方式可能是单一的,也可能是复合的,也很难说哪种是理想的。如果你要去问卡尔维诺,我相信他也是这样回答,多元身份并不是自己设计出来的。


毕艳红他这种多元身份,编辑、记者等等,对他成为作家是有帮助的。他这一生用在别人书上的时间,远远超过用在自己书上的时间。工作占用了他很多的创作时间,但对他成为作家仍然有很大的益处。因为做过编辑,他对自己的作品就多了审视,对自己要求更严格。他曾经说:“我的稿子总是不停删改,每改一次的字都比上一次小一些,以至于到最后,必须拿放大镜才能看清楚自己改的是什么。”他在用词结构上面有一种严格要求,这种审慎的创作态度,跟他的编辑身份有很大的关系。


另外,卡尔维诺一直想做一个隐身的作家,他希望作者隐身,而读者能参与到作品中来。所以我们看到《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就是很好的一个读者参与、作家也考虑到读者心理的写作案例,这与他的编辑身份有一定的关系。


卡尔维诺也做翻译,对翻译要求很严,他的法语、西班牙语,还有英语都特别好,也看过很多自己的作品译本,看完之后还会给译者或出版社写信。他特别注意用词的细微差别。


比如《树上的男爵》法译本,他认为书名里有一个词不准确,男爵在树上是“活动着”的,但法译本的译法像是让男爵“固定在树上”,变成静止状态了。他提了这个意见,但法国的出版社没有采纳,法译本现在还是这个题目。


再比如英译本,他曾经也给译者发邮件,说译本里有很多错误,像一些植物名、鸟类名,他会说,你这个词译错了,我说的是麻雀,不是燕子。对这些错误他非常生气,问译者“是不是想让我的书跟英国所有思想正统的鸟类爱好者叫板”,可是最后这些错误还是没有得到改正。


卡尔维诺在书房


2



不存在的城市是存在着更大的可能性的城市


伊夏卡尔维诺很“轻盈”,生活在树上,像一只鸟一样飞向不同的地方。他是一个在全世界各地都待过的人,“城市经验”很丰富。两位老师从个人经验出发,阅读卡尔维诺谈城市的文字时,有什么感受?


赵松卡尔维诺说过,离开之后,才能描写这个城市。我非常认同这个观点,因为当我们身处一个城市中,我们会慢慢习惯它,最初的那种新鲜感、无所不在的细节感慢慢会退化,习惯会让我们变得麻木。我在上海生活,我沉浸其中,但其实很多地方,很多细节我都已经不太注意了。


从我作为写作者的角度讲,最丰富的、最有魅力的城市,其实都是在想象中,而不是在现实中。老话讲“看景不如听景”,就是说听人描述一个没去过的地方,总能感受到很多耐人琢磨的魅力和神秘的光彩。但当你真的抵达了一个地方,哪怕你抵达了卡尔维诺的家乡,你可能就会有所失望,或者说找不到能够让你感动的点。这就是卡尔维诺的文学魅力——触发更多的想象空间。


对于卡尔维诺来讲,不存在的城市是他用想象力去创造的、存在着更大的可能性的城市。我觉得卡尔维诺是真正理解了空间时间的作家,除了科学、哲学层面上的空间时间,他懂得人精神世界里的时间空间。他很明白,人是需要想象的动物,没有想象的生活是很可怕的。


伊夏有个卡尔维诺的熟人说,卡尔维诺会参加所有在咖啡馆和酒馆举行的编辑会议,只看这句话,我觉得他还挺社牛的。但他其实会坐得很远,不喝酒也不抽烟,吃东西也很少,只是专注地去听别人发言。他生活在城市里面,享受城市生活,有很多朋友,有家庭……但是他好像会跟一切疏离开来,坐得远一点。他在城市生活里不是一个消费主义者,就像我们读他的《马可瓦尔多》描写逛超市,主人公不是推着购物车疯狂消费的人,是一个观察周遭的人,观察城市里面点点滴滴的人。毕老师对卡尔维诺的城市生活,城市写作有什么看法?


毕艳红卡尔维诺虽然经常做现实中的旅行,比如去巴黎去纽约,去日本等等,但更多是精神上的旅行,像《看不见的城市》,他在精神旅行中跟其他时空的人进行对话,跟几个世纪前的人进行精神对话。其实在写完《看不见的城市》之后,他写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就在我们译林社出版的《文学机器》里,叫《城市里的神祇》。他谈到,要看清一个城市就要具备两点视角,一个外界的视角,比如外国人、旁观者的视角;还要有一个内部视角,要生活在那个世界里边,是那个世界的主人。只有这样才能拨开迷雾,看清这个城市最本质的东西。


我们从《看不见的城市》里边会看到很多,个人与他人的关系,与所处环境的关系,这一系列的关系构成了这个人。这本书写了很多虚构的城市,光怪陆离。但抛开光怪陆离,我们可以从那些奇奇怪怪的城市里发现我们自己城市的影子,看到每个城市都包含了很多其他城市,是由很多交织的形象最后构成的。


3



卡尔维诺是不重复自己,创造新世界的作家


伊夏《生活在树上》中提到,卡尔维诺也喜欢旅行,喜欢电影,不知道赵老师怎么看大作家的这种小趣味?


赵松电影、巴黎、城市观察等等都是在满足他的好奇和欲望,这对一个作家来讲是非常重要的。卡尔维诺所思考的不仅是如何打开一个世界,打开一座城市,更重要的还是创造出另一个世界。他总是在做语言的转换,当打开一座城市的时候,就能碰到另一个城市,一个所存在于他书中的城市。他所有的创作都是重新编码,他把一个现实事物拆解、打开,重新创造一个新的。因此他对博尔赫斯的评价是非常高的,其实博尔赫斯跟卡尔维诺是不一样的,博尔赫斯的写作和想象、重构是建立在大量传统知识的基础上,是对传统知识的组合方式的改变;但卡尔维诺是建立一个全新的开放世界,我觉得这非常了不起。


伊夏毕老师读了《生活在树上》,有没有发现生活中的卡尔维诺有什么意想不到,或者说令人会心一笑的点?


毕艳红我觉得比起卡尔维诺的想象力,我更喜欢他生活中的幽默。他这种幽默跟他在《美国讲稿》里提到的第一点“轻盈”是有很大关系的。幽默,让他可以构建出一种非常轻盈的叙事,他这种幽默不仅体现在它的作品中,也体现在他的日常生活中,我们可以从《生活在树上》里看到他与女儿的互动,非常有趣。杨庆祥老师说看到这本书之后,觉得卡尔维诺突然从神座上走下来了,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其实我觉得这些很温暖、很明亮的特质,还挺给他加分的,这反而不影响他被大家称为“卡神”,不影响他的光环。


前几天,他女儿在罗马参加父亲的百年诞辰纪念活动的时候,说自己很感动,这么多年了,还有读者一直爱着爸爸的作品。首先感谢了读者。后来记者问,你小时候读你爸爸的第一本书是哪本?猜一下是哪本书?


赵松《树上的男爵》。


毕艳红对。她说:“很幸运我很喜欢那本书,也很幸运,我也很喜欢这个作家。”看得出来,卡尔维诺的女儿也继承了父亲“温暖明亮的幽默感”。大家知道,经典著作一般都会被当做学校的教科书。意大利著名作家翁贝托·艾柯对经典书目的定义就是:“经典就是在学校里被当做教科书,被人人仇恨的那本书。”而卡尔维诺的好多作品都在此列。


卡尔维诺一家


伊夏赵老师,卡尔维诺的创作对您的创作有过哪些具体的启发或者影响?


赵松当然,尤其在90年代的时候,卡尔维诺的写法让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他能把想象中的事情写得真实又动人。他的《美国讲稿》中突破了传统、僵化、刻板的文学观念,是非常有启发性的。我在那时有一种振聋发聩的感觉,觉得一个新天地打开了,且好像只有他能做到这一点。


从他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小说中,你会看到他的创造性体现得淋漓尽致。卡尔维诺从来没有重复过自己,而是在不断地去探讨一些新的东西,新的方式。而且他是如此的奇妙,把自己放到一个“不存在”的状态,如此的不自恋,让自己变成虚无,却让笔下的世界变得“有意思”起来。


伊夏当时对您来说,卡尔维诺的作品是不是就像现在的“卡尔维诺文学二十讲”这种音频课?


赵松完全不一样。现在线上的音频课没有这个能力,没有人能够像他那样变成一道闪电,在黑暗之中带你看到了世界。卡尔维诺不是在谈论文学知识、文学故事或文学的历史,他谈论的是文学本身的记忆是如何产生和转化的,以及文学跟这个世界和个人的关系是怎样的。


我觉得这是很难做到的,或者很难说出来的,但是卡尔维诺打开了一个新的空间让我们去重新思考,我觉得这一点非常重要。文学不是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工具,卡尔维诺既写得出来“闪电般的文字”也能说得出来为什么文学可以如此,何以如此,这就是他被称作“卡神”的原因。


4



问答环节


伊夏有一位读者想问毕老师,卡尔维诺的语言风格是轻盈、精准的,但这正是翻译往往触及不了的,那么您在翻译《生活在树上:卡尔维诺传》时,对于自述、信件、日记这些私密的内容,您是如何处理和传达这种韵味的?


毕艳红我一直觉得翻译就像“一仆二主”,读者和作者是主人,要想伺候好两位主人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卡尔维诺的原著中有原语种特有的文字游戏,很多情况下,翻译不得不面临原汁原味的减损和丢失。这是翻译工作中必然面临的遗憾,那么在这之余,我会尽量去体现卡尔维诺的幽默、轻盈。


伊夏有读者问“我们的祖先”三部曲到底应该先看哪本?按照官方顺序来看,还是自由看?


赵松三部曲放在一起是一个联动的东西,可以随便选一本看起。因为它不是那种传统的小说,不是因果关系的小说,没必要被框住的。


毕艳红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觉得顺序随意。大家一定要问先看哪一本的话,那么卡神的女儿小时候读的第一本是《树上的男爵》,大家先看《树上的男爵》也好。


伊夏我们前面说卡尔维诺的作品经常入选教材课文,针对中学生阅读的话,两位老师会推荐哪一本?


赵松我更推荐他的《意大利童话》,卡尔维诺编纂的意大利童话跟其他人编的不同。卡尔维诺更关注童话原始的、反逻辑的一些东西,他认为这些东西更有意义。多数后人在编童话的时候,都会注重逻辑上的贯通,而改变了童话的原生状态,反而让童话变得越来越不可信,越来越乏味。


卡尔维诺的《意大利童话》有很多突兀的东西在里面,保持着一种很奇特的味道。如何让文化以本来的面目来呈现给后人,我觉得这一点非常关键。当然这与卡尔维诺的写作观也有很密切的关系:不要密不透风的逻辑关系下的世界,而是带着诸多可能性、不可预知性、突兀性、偶然性。这都是小说里非常重要的因素,如果把一切写成“因为所以”,小说的魅力就消失了。童话也是一样,童话的魅力就在于它的不可预知性以及不合逻辑性,因此神秘的东西才出现。


毕艳红我推荐《马可瓦尔多》,这本书当时出版没多久,就被推荐为中学生,甚至是小学生读物。比如说我们家小朋友,现在才上小学二年级,因为他比较喜欢动物,我就会把书里关于动物的那些段落给他看。为了让他去看作者是如何观察这个动物的,你平时是怎么观察的,形成一个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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