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刊速递 |【张文义】生命之迷与社会超越性:中国西南景颇人不可言说的痛、想象与口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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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迷与社会超越性:中国西南景颇人不可言说的痛、想象与口舌鬼
(照片由作者提供)
张文义
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
原文刊于《社会》2022年第2期
摘 要:本文讨论了21世纪以来影响中国西南景颇人生活和社区走向的几个事件。这几个事件都有自身的逻辑,是主体选择和社会整合的结果,但在并置个体生命的起伏恩怨和变幻的社会历史后可以发现,这些事件呈现出无名和无关联性。这种“无”跳脱了自我和逻辑,逸出了结构和规律,成为生命的迷茫与贪欢以及社区的焦虑与新方向。对“无”的处理方式体现出社会超越性和生命之迷,凸显于旧结构将消未消、新结构将生未生之际,人在其中悬置伦理,可能迈向社会超越性,脱离集体表象控制,从而创造全新的社会事实,也可能陷入茫然、无所适从而又无所不用其极的生命之迷中。
——海德格尔(2017:376)
引言
无名与无关联性:社会变迁衍生的未被文化处理的生命经验
无名和无关联性的源头:命名与关联系统的消散
面对无名和无关联性的生活方式:伦理悬置与想象
释放口舌鬼:想象与生命的纠缠
结论:生命之迷与社会超越性
在景颇社区中,社会剧变带来了多层次的痛——尚未命名的身体的痛、难以言说的心理和情感的痛以及生命之迷泛起的痛。在真实生命中,混乱与秩序共存:当人有确定的自我,社会有稳定的方向时,一切清晰可见;当社会剧烈变化,自我认同弥散时,生命之迷和社会超越性就会泛起,无名和无关联性随之在社会中弥漫。在景颇社区,无名体现为尚未命名并难以医治的新疾病,也指无可言说的痛、莫名的感伤和怀旧,它们不在话语里,却体现在人们的语气和眼神以及整个社区的氛围和气质中。无关联性源于人和土地关系的破裂以及婚姻循环圈日渐松散而新关系尚未成型,旧神离去,新神未到,人被欲望主宰却无力满足它。这种“无”跳脱自我和逻辑,逸出结构和规律,成为生命的迷茫与贪欢,更是社会的焦虑与新的方向。对“无”的处理方式构成了社会超越性,景颇人依托口舌鬼来触碰“无”,它不独立存在,而是生于因缘际会,影响生活又随风消散。它是创造和想象的开始,也是灾难和迷醉的入口,伦理在其中被悬置。借助口舌鬼,无名和无关联性不被条理化为有名和关联性,相反,二者相互交织,构成生活的整体。
本文所用的两对概念(生命之迷与社会超越性、自我—身份与灵魂—灵性)所指涉的事物存在于时代的所有时刻,不过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存在方式:在社会稳定、人心安宁之时,它们被制度、符号和政治经济所覆盖和间接表达;当社会剧变时,制度、符号的力量消散而新秩序尚未成型,它们泛出表面却无法为人言说,其力量不再经由制度、符号呈现而处于无名和无关联中,激起情绪动荡和伦理悬置,诱发出接触灵魂—灵性的契机。生命之迷和社会超越性不能直接触摸,人必须通过想象来接触它们。借助这两对概念,本文尝试延续和拓展列维—斯特劳斯(2009)的结构主义和维克多·特纳(2014)的象征人类学,探讨当社会剧变,生命之迷和社会超越性泛出生活表层时,体现在当事人言行之中却不为他所知的社会和生命的基本法则。这两对概念之间的关系从底层泛起到表层,依次体现为不为人言说的生命之迷和社会超越性,为人言说的信仰、制度和政治经济过程以及个体的自我和身份认同。后两个过程并未消解不可言说,而是与生命之迷共存也即是说,制度、信仰和政治经济的命名和关联伴随着剧变时期的无名和无关联性,生活安宁时的自我—身份也连接动荡时期的灵魂—灵性。虽然本文尚未发展出有效分析生命之迷和社会超越性的操作化方案,却指出了社会剧变时无名和无关联性引发情绪动荡和伦理悬置的过程,提供了理解生命之迷和社会超越性的可能性。人类学家冯珠娣(2009)在其《饕餮之欲》中文版的序言中指出,“欲望变化快于记忆,态度转变敏于身体”。可以借用她的表述说,剧变尚未沉淀在景颇人的历史和物质进程中,还无法给人提供确定的社会生活所必须的安全感和心安理得感。
探讨这种生存境况给人类学带来一个新思路:理解社会历史中的事件流和飘忽不定的生命经验,需要立足结构功能式的思维方式,但更需要超越结构功能,考察人在事件流中的欲望、感觉、情感、动机如何与社会的结构和机制相互纠缠。在社会变迁过程中,旧结构将消未消,新结构将生未生,事件流触及生命之迷和社会超越性,伦理被悬置,人既可能跳脱集体表象而创造新的社会事实,也可能陷入茫然、无所适从而又无所不用其极的生命之迷中。结构功能的世界观认为一件事从发生到产生效果,进而引发下一件事,事件与事件之间因果相连。但这种线性逻辑只是理性设想,并非经验真实。在生活中,我们凭借记忆不断地回到过去的某个时点,改变它的意义以调整我们的态度和立场,从而改变行动,产生不同的社会效果。事件既是客观的也是主观的,我们在不得不接受它的同时,也可以用某种立场和态度改变参与其中的方式。由此,世界的客观真实与我们的观念、创造、想象纠缠互动。社会是人创造的,但它也控制人,这两种关系螺旋循环。人类学的研究在悖论中展开,想要寻找结构中缺失的生活韵味,却又只能通过结构去应对悖论。因此,人类学理解人的整体性,接受悖论,开始变得自觉,因为整体的内部矛盾多元,彼此冲突又相互中和。通过口舌鬼案例,本文将社会结构与超越性并置(或将自我与灵性并置),试图将悖论理解为生命在断裂世界中延续的方式。悖论首先体现为景颇人面对社会剧变时的伦理悬置,它不完全是放弃,景颇人会依托口舌鬼来对抗伦理悬置带来的混乱和矛盾。而伦理悬置又有相对性,给深信鬼神的普通人带来诠释和意义创造的灵活性,给祭师带来责任感(把村民带回与鬼神的稳定关系中),对基督徒而言则是扩大教堂影响力的契机。因此,伦理悬置不仅是个体的想象,更是社会的想象。悖论还体现为身体感知和概念认知之间的时间滞后性,表现为景颇人普遍感受到的无可言说的痛以及中老年人与年轻人对于社会变迁的不同态度和立场。2003年至今,在代际交替中,景颇人持续调试着生命体验与社会变迁之间的关系。悖论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我们太过集中关注特定的人群,而对多样人群组成的整体而言,内部的矛盾和悖论与整体的延续发展并存。历史上,景颇人遭遇过不同政治经济过程诱发的强度不同的生命之迷和社会超越性,拥有与不稳定相处的丰富经验,如马帮贸易带来的传统山官制度的转型等(Lehman, 1989;Wang, 1997),本文所探讨的案例实际上就是这种经验的放大和延续。
注释和参考文献(略)
责任编辑:田 青
实习编辑:黄泽宇
排 版:黄钰澄
新媒体编辑: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