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被小诊所和莆田系包围了
VOL.81
作者｜小花
编审｜德青卓玛
编辑｜廖颖瑶
本文共3142字，阅读仅需8分钟
一个春节，北上广的Amy、Tony被打回村里的翠花和铁柱，走在乡镇城郊，简单粗暴的医疗广告更是击碎了大城市CBD的所有幻觉。
医疗广告包围农村
客车上的视频广告、市里出租车的车套上、挨着主干道的墙面上、排列整齐的电线杆上……
春节回到我的家乡，河南东部某180线县城，包围我的除了熟悉的乡音，还有一路上都能看到的大大小小的医疗广告，甚至回到村子家中，火炉边煽火的扇子也是某民营医院定制派发的赠品。
某民营男科医院赠送的扇子。｜摄影：小花
● 处女膜修复手术，让你做完美女人！
● 看男科，到XX，感受专业男科的力量！
● 中西医结合治脱发！
● 前期免费治疗牛皮癣、白癜风！
● 三副中药根治失眠、抑郁症！
● 包治男性睾丸炎！
● 专治精神病！
● 专治癌症晚期！
● 专治白血病！
……
没有详细的数据说明这些疾病在乡镇农村有多高的发病率，铺天盖地的广告大概会让你觉得很多很多。
发布这些广告的主要是两类：小诊所和民营医院，「包治」这样的字眼更是让人恍惚间以为医学早已无所不能。
在诸多广告载体中，墙体广告最为扎眼，挨着马路的民房、工厂外的围墙都是极好的选择，大大的红字红蓝手写字或塑料海报，远远就能看见，眼睛逃无可逃。
路边民房墙上的民营医院广告。｜摄影：小花
事实上，墙体广告一直是乡镇政府宣传政策的重要渠道，正值第四次全国经济普查，这个春节就能看到墙体上「参与经济普查，记录时代进程」的标语。
如果说经济普查是记录时代进程，那么这些医疗营销广告又记录了什么呢？
广告没有原罪，广告不够高大上虽然有碍观感，问题也不大，最大的问题是，这些广告里吹嘘得天花乱坠的小诊所和民营医院，真的守护了一方百姓的健康吗？
能讲价的小诊所
小诊所的广告土气十足，但并不影响其转化率。
53岁的杨秀前几年患上了白癜风，她见过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但并不相信，不过她相信来自老乡的好评。
同村的另一名白癜风患者看到「先免费治疗一个疗程」的广告，专门到邻县的这家医院看病，回来说效果还不错，于是杨秀也让家里人陪着去了。
事实上，那算不上医院，只是一个小诊所，诊所和医生到底有没有资质令人存疑，当然杨秀也不关心，能治好病才是硬道理。
诊所的大夫给开了两个月的自配药，吃的抹的都有，要价480元，最终讲到了450元。这像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的一幕，对于习惯在公立三甲医院就诊的人来说，恐怕有点不可思议。
至于广告中所谓的「免费治疗」，其实就是赠送了一个月的药，第二次再去开药，同样的450块只能拿一个月的。
小诊所的广告，宣称免费治疗一个疗程的白癜风。｜摄影：小花
免费与否还是其次，关键是这些药真的有效吗？
杨秀的个人感觉是有点用，用药期间身上的白斑没有再扩大，但抹上去有烧灼感，而且不能停药，一停效果就没了，她怀疑这药含激素。
口服糖皮质激素的确是治疗白癜风的方法之一，但长期服用可能导致骨质疏松、皮肤萎缩等副作用。每月自费400多块是不小的负担，听说某著名导演也是白癜风患者，杨秀决定放弃治疗，「人家大明星那么有钱都治不好，咱就更别提了。」
每每谈及分级诊疗，总有人说外地人大病小病都跑到协和，实际上大半辈子跟黄土地打交道的人算得清楚其中的账，小病哪里舍得花钱去大城市呢？
平时感冒发热或者某些慢病，都是选择村卫生室、镇诊所或卫生院解决。杨秀所在的镇上，一个十字路口100米范围内就有5家诊所，三个全科，两个牙科。
乡镇居民就医也有选择权，比如杨秀和家人很少去村卫生室，因为一个同村的人说，由于没多少人去那看病，里面的药好多是过期的。
带孩子去小诊所看病是乡下的常态。｜摄影：小花
这里没有健全的制度来保障就医安全，靠的是乡里乡亲之间的信任和口碑，几包药、一瓶输液能解决健康困扰再好不过，一旦出现问题要么认命，要么是最原始的一哭二闹。
十字路口5家诊所中的一家，某年有患者在那输液去世了，家属抬着棺材来闹，闹完第二天，诊所还是正常营业了。
无处不在的莆田系医院
包围着家乡的医疗广告中，最大最显眼的就是来自民营医院，多是男科、妇科等专科医院，对这个行业稍有了解的人从医院的名字就能知道它们来自莆田系。
被广告攻占的客车车套和扶手。｜摄影：小花
这些医院大都没有自己的官网，但有自己的导流渠道，当我和一家男科医院的工作人员进行了客服对话后，没问两句，便被引导添加一个个人微信号。
按照提示添加，对方称是医院的「医助」，翻开朋友圈，有不少美女医生或护士的照片赏心悦目，似乎是一名普通的医务工作者在分享日常生活，但照片背景里的泰文，让人意识到这个朋友圈是虚构的。
微信的线上沟通会询问你的健康问题，做一些基本的科普，但最终目的是在导流到线下医院。对话中「医助」一直在强调，来医院看一下，要提前预约，「来时提前联系，我好给您免费申请康主任的专家号」。
与「医助」的对话。
当继续追问「康主任」的全名，想提前了解一下，「医助」故意避开了话题，这样的医院，你敢进吗？
事实上，从计划经济走来的国人对公立医院有天生的信任感，但公立医院人满为患、排队两小时看病两分钟的现状着实让人头疼，更重要的是，县级公立医院医生的诊疗能力和服务水平也的确有局限性。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国家鼓励三级医院对口支援县级公立医院，也在县级公立医院改革文件中多次提及「引导社会资本办医」，县级医疗市场是未开垦的沃土，莆田系自然要来分一杯羹。
小诊所靠口碑活着，莆田系医院的口碑并不好，2016年22岁大学生魏则西误入莆田系医院接受免疫疗法最终死亡的案例，给全国人民上了一堂课。
电线杆上的小诊所广告。｜摄影：小花
然而，个体的生死终究会尘埃落定，莆田系陈、詹、林、黄四大家族的生意依然做得风生水起，各大医院在全国各地开花，县城更是重灾区。魏则西那样的轰动全国的事件是少数，但「小事故」却从未停止。
我曾和北京某公立三甲医院男科医生聊天，他透露，在莆田系医院治出问题又来找他看病的患者，「太多了，比比皆是，每天都有！」
一位目前在安徽某公立医院产科工作的朋友，曾在湖北武汉某莆田系专科医院工作过几个月，她表示，没病也按有病治的事情没遇到过，但夸大病情，能保守治疗却选择手术治疗的例子倒是不少。
此外，民营医院招聘人员的准入门槛很低，刚毕业的本科生或专科生也能很容易进去。倒是手术会由更资深的大夫来做，但医院很少培养这些小大夫，待遇也低，这些都成了她离开的原因。
当然，不可以一竿子打死民营医院，在北上广部分民营医院甚至等于高端医院，甚至成为富裕家庭的更优选择，但在乡村，民营医院市场依然混乱不堪。
城乡最大的不公平或许是医疗资源
同样是出车祸，城市居民和乡村居民的赔偿额度是不同的，这是典型的同命不同价。类似的，同样是患者，但能接触到的医疗资源也是不同的。
当北上广的人们在纠结去协和还是去301的时候，小地方的居民正在被民营医院和小诊所包围忽悠。
这是经济发展不均衡带来的事实，也是医疗资源分布不均带来的问题，特别是优质医疗资源分布不均的问题。
所谓城乡医疗资源分布不均，首先体现在数量上，小诊所和民营医院的确是一种补充。相比靠赤脚医生的偏远山区，我们这个平原小镇不存在缺医少药的现象，但显然他们并没有享受到优质的医疗服务，甚至很难说享受到正规的医疗服务。
乡镇常见的小诊所。｜摄影：小花
医改在路上，提高县级及乡村医疗服务水平也在想方设法，但当时当下，铺天盖地的医疗广告背后是各种大坑小坑。
诊所里面满墙的药品广告。｜摄影：小花
在北京这样的一线城市飘，交着北京市社保，享受着三甲医院拥挤但良好的医疗服务，尽管可以带家人来就医，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乡村那些医疗机构服务着我的家人和家乡，我为此而感到忧心。
（文中姓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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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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