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秦记
文/一人君（微信公众号：i看见）
2019年5月17日上午，刚一上班，向力力就接到了湖南省委的电话，通知他出席当天上午的省委常委扩大会。
彼时的向力力，是湖南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官至副部级。
放下电话，向力力简单准备了一下，就赶到了湖南省委大院10号楼。那里，是省委常委会惯常召开的地点。
轻车熟路，向力力拎着黑色公文包快步进入大楼，然后上楼直奔会议室。
推开门，可是会议室里空荡荡的，非常安静，没有一点开会的迹象。向力力有点迟疑，刚想转身出去，门在身后已经被人关上了。
紧接着，几个陌生人走了过来，围住了向力力，表明了身份：
2名中纪委工作人员，4名特警。
也就十来分钟，省委大院的工作人员就看到，向力力被几个人凑拥着出了大楼，然后钻进车里，驶离了大院。
与此同时，湖南省政协大院里，另有几名中纪委工作人员也快步进了大楼。
不一会，省政协办公厅副主任、57岁的文艳真，从楼内被带了出来。
官至副厅的文艳真，正是刚刚被带走的向力力夫人。
副部级丈夫，副厅级妻子，夫妻两人几乎同时被中纪委带走，这一爆炸性消息迅速在湖南官场传开，引发激烈震荡。
一整天，冲击波都未平息。
当天傍晚时分，几辆挂着外地牌照的小轿车，趁着夜色，悄然驶进了一个小区。
车里坐着的是中纪委工作人员，他们身着便衣，一脸严肃。
该小区位于长沙市岳麓山下，清幽安静，环境优美，是当地专门的公务员小区。
少有人知道的是，白天刚刚被带走的向力力夫妇，他们的家就在这里。
车队在向力力家的大门前停下，几个人下车后鱼贯进入向家。这里，就是他们目的地。
在向力力家里，这几个人一直忙到深夜，然后将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屋里搬出来装进车里，才悄然离去。
夜色漆黑，掩盖了一切，一切放佛都没有发生。
就在向力力被抄家时，晚上22点半，中纪委官网发布消息：
向力力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中纪委调查。
一切，都来的如此突然。
01
其实，山雨欲来前，总是狂风满楼。
就在向力力夫妇被带走前一周，云南省委原书记秦光荣与妻子一起，携手走进了纪委大门，成为第一个主动投案的省部级大员。
作为在官场上摸爬了43年、官至省部级大员的秦光荣，从湖南永州逐渐攀爬至云南一把手，这一路走来，追随他的人纷至沓来。
如果论先后，向力力绝对算是头一份。
1991年，向力力从省委办公厅秘书的任上，调任湖南冷水滩市委副书记。
冷水滩隶属零陵地区，而彼时的零陵一把手，正是秦光荣。
除了上下级的关系，小12岁的向力力，在秦光荣面前就是一个小弟。
但这个小弟可不简单，其父亲曾是衡东县县长，为人忠厚，口碑极好。文革期间，曾对多名下放干部给予关照。
俗话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文革后，其中一人平反后回到长沙，后成为正部级大员。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在当时的那种环境下，向父能伸出援助之手，实难能可贵。
部级大员当然记得这份恩情，在部级位置上坐稳之后，随即就将恩人之子向力力调入湖南省委办公厅，放到自己身边，做贴身秘书。
而在这之前，大学毕业后的向力力，先在基层打磨了3年，后又在湖南省政府驻深圳办事处调教2年，官场规矩早已深谙于心。
而部级领导的秘书，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职位。将恩人孩子放到如此黄金位置，这是大员报答向父当年的搭救之恩。
所谓善恶终有报，便是如此。
在部级大员的调教和熏陶下，向力力果然练就不凡心胸。虽有高官背书，却无娇纵之心，为人谦虚，办事谨慎，深得领导欢心。
有此之术在身，在官场自然如鱼得水。在与秦光荣搭档后，向力力很快就成为秦的心腹。
1993年，秦光荣从零陵调任长沙市委书记。仅仅3个月之后，向力力就追随而至，担任长沙市委副秘书长。
说是秘书长，其实就是秦光荣的大管家，从此秦的大小事宜，皆由向力力一手打理。
背靠着秦光荣这棵大树，向力力手中的权力，可想而知。
又2年后，长沙一区委书记空缺，向力力有意，秦光荣便出力拿下。
但是，如此宝座，盯的人绝不在少数，大家都八仙过海，志在必得。为了一击而中，秦光荣和向力力做了精心准备。
先是在正式开会确定前，两人私下做了不少工作，该关照的关照，该疏通的疏通，做到万无一失。
等到正式开会时，秦光荣又玩了个欲擒故纵。
当天的市委会议上，大部分常委都支持向力力出任区委书记，但唯独一把手秦光荣没有明确表态，于是人事案被暂时搁置。
彼时，向力力并不知秦光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情急之下跑去询问，秦光荣笑而不答。
没几天，省委组织部就找到了秦光荣，让他尊重大家意见，少数服从多数。
送走组织部的同志，秦光荣叫来向力力，关上办公室的门，冲后者微微一笑，向力力这才恍然大悟，大呼绝了。
假借他人之手，将区委书记一职揽入怀中。原来退三分，是为了进十分，秦光荣将欲擒故纵玩得炉火纯青。
自此，向力力对秦光荣言听计从。
02
1993年，秦光荣从永州调任长沙市委书记，一年半后，进入湖南省委常委。
那一年，秦光荣年仅44岁。
44岁就攀至省委常委，彼时的秦光荣，可谓是湖南官场的一匹黑马。
可是，秦光荣有2大软肋，一是他的夫人黄玉兰。
所谓妻贤夫祸少。但秦光荣的妻子却是十足的贪得无厌。
在之前的文章《从秦岭到秦城》里已经说过，秦光荣夫妇是在大学里相识相恋的，夫妻感情很深。
秦光荣是穷人家的孩子，苦出身，小时候挨饿受冻是常事；妻子黄玉兰与秦光荣是同乡，家境也不富裕。
这样两个从底层爬上来的人，一旦得势，被权势之下的金钱砸晕脑袋，也就在所难免。
所以，在黄玉兰的经营之下，每逢节假日或秦的生日，秦家总是门庭若市，送来的礼金，黄玉兰从来都是照单全收，没有丝毫避讳。
今天，几万十几万的名包，依然是有钱的象征。但在20多年前，就已是黄玉兰的平常之物。
从永州到长沙再到云南，是秦光荣的从政之路。而妻子黄玉兰的贪婪，也几乎贯穿了秦光荣的整个官场生涯，一路走，一路贪。
黄玉兰的肆无忌惮，加速将秦光荣推向了深渊。
对妻子的贪婪，秦光荣当然心知肚明，但他却故意当睁眼瞎。所以从本质上来说，黄玉兰只是将秦光荣内心所想变现了而已。一个想，一个做，夫妻俩就这样心照不宣。
今年5月，心照不宣的夫妇两人，又牵手走进了纪委大门，投案自首。
除了妻子，秦光荣另一大软肋，就是妻弟黄永明。
对这个妻弟，秦光荣原本是极不待见的。可在关键的时候，他却将姐夫秦光荣拉出了深渊。
那是1995年，秦光荣刚从永州调任长沙市委书记2年。一天，一个年轻女子挺着大肚子找到了长沙市委大院。
市委大院武警站岗，女子当然进不去。于是她就站在大院门口，逢人就说，她要找秦光荣。
一个年轻的女人，挺着个大肚子，口口声声要找秦书记，引得整个大院都窃窃私语。这可愁坏了秦光荣。
这个时候，妻弟黄永明出手了，以金钱加大棒的超乎常规手法，恩威并施，很快就将此事摆平了。
虽然秦光荣一直看不上这个妻弟，但在这件事上，却办得让他感激涕零，黄永明也因此落得个中国好舅子的称号。
不过，凡事都有正反面。从此以后，秦光荣的这个把柄也就捏在了黄永明的手里。
麻烦是除掉了，但坏影响却还在。此时出手的，是长沙本地媒体《长沙晚报》。
彼时的晚报主编，急领导之所急，派出一位名叫龙钢跃的记者，为秦光荣写了一篇题为《市委书记的家风》的报道。
报道的主题是，秦光荣夫妇伉俪情深。
报道里，称秦光荣家的客厅只有十来平米，办公桌是两床被子叠起来的，逢年过节都去看望一位孤寡老人，来敲门的客人大多是不相识的普通群众。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用正面积极的报道，来压住大肚子女人惹出来的不良影响。
报道有没有作用不知道，但采写的记者龙钢跃却很快发迹，从记者一路攀爬到了《长沙晚报》社社长，后转任长沙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完成了人生的跳跃。
但是，贪欲太重必自毁。
2018年11月，龙钢跃在长沙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任上被查，结束了他跟随秦光荣的生涯。
03
1999年初，秦光荣奉调入滇，开始了他在云南长达15年的官场生涯。
秦光荣到云南后，很快就有一帮湘籍企业家追随他来到云南。
老话说，亲不亲，家乡人。文人秦光荣很看重这份乡情，与他们来往密切。某种程度上说，秦就是这些人的靠山。
这其中，有一个神秘人物：蒋政江。
蒋政江是秦光荣最铁杆的商界亲信，在云南先是进行房地产开发，后又介入矿山开采，攫取了巨额财富。
而这背后，秦光荣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就是，2003年，云南文山州的都龙锡矿进行企业改制。
都龙锡矿是全球第四大锡矿，潜在价值上千亿。如此一块大肥肉，很多人早垂涎已久，但凡有实力有关系的都想据为己有，哪怕是下血本也在所不惜。
可手眼通天的蒋政江，仅以区区1900多万的资金，就轻松击败所有对手，将价值千亿的锡矿揽入怀中，上演了一幕蛇吞象的惊天大剧。
这可谓典型的四两拨千斤，蒋政江这一出手，瞬间就震动了云南政商两界。
很多人都很疑惑，蒋政江何来如此实力？
人们很快就发现，蒋政江的成功，都得益于一个人，那就是他同母异父的异姓兄弟，此人比蒋政江年轻，算是弟弟。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光荣。
彼时，秦光荣入滇整4年，官至云南省委常委、副省长。
秦光荣就是蒋政江同母异父的兄弟，一直以来，这个传言在云南政商两界流传，包括很多正规的官方媒体都这样认为。
但实际上，这是典型的以讹传讹。
秦光荣确实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兄长，也确实姓蒋，但是此人并非蒋政江，蒋政江与此人也并无关系。
既然如此，那蒋政江又到底是何人呢？
其实蒋政江并不姓蒋，他原名胡安官，1990年，胡安官改随母姓蒋，将自己的名字改为蒋政江。
蒋政江的父母都是老实人，一辈子本本分分，但蒋政江却从小脑瓜子灵，鬼点子多。
第二个误传就是，蒋政江是追随秦光荣到的云南，然后展开商业版图。
但实际上，蒋政江早年当兵，转业后就到云南省原计委工作，之后才下海经商。
早在1992年，蒋政江就在云南成立了昆明集成房地产公司，挂靠在云南省建设厅名下，是昆明成立较早的地产公司之一。
而彼时，秦光荣还在湖南任长沙市委书记，两人压根就不相识，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直到7年之后，秦光荣才调任云南。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蒋政江与秦光荣除了是湖南永州老乡外，没有任何亲戚关系。
但后来，蒋政江能成为秦光荣的铁杆密友，却是另有缘由。
自秦光荣调任云南时始，蒋政江就非常希望能攀上这个老家来的高官，好为自己的经商打开方便之门。
凡事都怕有心人。在蒋政江的苦心经营下，终于结识了秦光荣的妻子黄玉兰。
秦妻是个见钱眼开的女人，蒋政江金钱铺路，很快就与秦妻拉近了关系，进而认识了秦的岳父。
事实证明，枕边风确实威力无穷。在妻子和岳父的多次引荐下，秦光荣与蒋政江见了面。毕竟都是湖南永州人，年龄又都差不多，双方很是谈得来。
蒋政江从小就会来事，下海后又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非常善于与人交心，时间一长，蒋政江就与秦光荣走到了一起。再加上老乡的缘故，两人后来终成铁杆密友。
蒋政江与秦家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呢？蒋政江称呼秦光荣的妻子黄玉兰为黄姐。但凡秦家有事，不论大小，立马放下手头的事，紧急去办。
更能说明问题的是，蒋政江能经常去秦光荣家吃饭。
千万别小瞧了这一点，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请你来家里吃饭，是朋友间最亲密的标志。
能经常到一个省部级大员的家中吃家宴，没有一定的关系，是绝不能做到的。
蒋政江与秦光荣的关系之深，可见一斑。
04
秦光荣调任云南后，往日的小弟向力力，顿时陷入了孤独和无助。
秦光荣主政长沙时，向力力两三年就上一个台阶，6年的时间，就从市委副秘书长爬到了副市长。
而秦光荣离开后，长达10年的时间里，向力力都一直徘徊在副厅的位置上，没有挪窝。
直到2008年，眼见扶正无望，这才退而求其次，曲线救国到省商务厅，跻身正厅之列。
与向力力完全相反，手握秦光荣把柄的黄永明，在姐夫离开长沙后，反而开始活跃。利用秦光荣的权势，两头通吃。
在长沙星级酒店里，黄永明包下一整层，打造了一个豪华商务会所。这里，黄永明充当了掮客的角色。
当初，秦光荣对这个妻弟极不待见，是有原因的。
打着姐夫的旗号，黄永明揽来各种生意，然后收取高额费用。但是，黄却是一个办事极不靠谱的人。
有一年，有群众到云南省委大院闹事，声称要找秦光荣退钱。
经过了解才知道，原来一个矿老板找到黄永明，送上300多万，要求他帮助疏通云南省国土资源厅的关系。
原本这只是黄永明充当掮客案例中的一个，但是收钱后，黄并没有替别人把事情办好，之后仅退了100多万，便不再认账。
吃了哑巴亏，别人当然不干，于是就闹到了省委大院。
类似这样的闹剧，发生在黄永明身上还有很多。
黄永明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就因为当初帮秦光荣解决了大肚子女子一事，姐夫对他感激涕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虽然放任家人敛财，但秦光荣还是有所收敛的。不仅形式隐晦，而且绝不与小舅子同台亮相，给妻弟背书。
而小弟向力力就大不一样，在湖南郴州7年，经常带着弟弟出席各种饭局，因此弟弟被人私下里称之为二号书记。
虽然小心谨慎，而且铁杆密友蒋政江城府极深，办事牢靠。即使这样，也曾让秦光荣心惊胆颤。
2011年，湖南省纪委突然对蒋政江展开调查。
彼时，恰好是云南省委班子调整的关键时刻，这可吓坏了秦光荣。
经过多方打听后，得知纪委调查蒋政江，与他并无关系，这才长吁一口气。
那些年，秦光荣与蒋政江走得太近了，蒋在云南的很多商业项目背后，或多或少都有秦光荣的影子。
2014年，蒋政江曾外逃至加拿大，之后回国。
目前据说已经被控制，但未获证实。
05
其实这些年，秦光荣身边人总是时不时的搞出点动静，让他感觉如履薄冰。
而外界，也早已议论纷纷。
或许是考虑到这层因素，秦光荣在尚未到65岁前，卸任云南一把手。
向力力也在未满56岁时，改任人大副主任。
退到二线的秦光荣和向力力，将更多时间花在了求神拜佛上。
秦光荣曾在向力力老家的乡间别墅住了半个多月，那段时间，当年曾受过秦光荣恩惠的商人，都赶来看望昔日的老领导，一派繁荣昌盛。
只可惜，好花不常开。
随着儿子秦岭，小舅子黄永明，铁杆密友蒋政江等身边人相继被控制，秦光荣陷入了焦躁惊慌之中。不到2个月，一头黑发变得白发苍苍。
这世上难以自拔的，除了牙齿，还有腐败。一朝陷入，终身无解。
而当年那些纷至沓来的寻“秦”者，此时早已作鸟兽散。
随着潇湘公园花岗岩上的“秦光荣”3字被打磨殆尽，一代封疆大吏也划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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