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空一个县
文/一人君(微信公众号:i看见)
掏空一个县,需要多长时间?
答案是,8年。
独山县,位于贵州的西南角,全县37万人口。
整个独山县城只有一条街道,全县总共8个乡镇,年财政收入刚刚10个亿,是一个标准的国家级贫困县。
穷山恶水出幺蛾。就这么个穷县,在短短8年的时间里,却欠下了高达400多亿的惊人外债。
这意味着,全县37万人,每人负债11万多。
作死能作出这样的高度,也是需要下苦功夫的。
只是山区百姓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这凭空又掉下11万外债,他们招谁惹谁了?
穷地方,欠下巨额外债,自然是无力偿还。
还不上本金,那就先还利息吧。可是,不仅外债数额吓人,利息同样让人发愁,高达10%。
400亿外债,10%的利息,每年仅利息就超过40亿,即便整个独山财政收入不吃不喝,每年也仅能偿还利息的1/4,就更别提本金了。
8年,一个贫困县彻底跌入了万丈深渊。
01
独山县到底都干了什么,将家败成了这样?
总结下来就3个字:搞建设。
从2010年开始,整整8年间,独山整个就是一个大工地,从县城到乡镇,从平原到山区,到处都是机器轰鸣,人头攒动。
这些年,他们到底都建了些什么呢?
投资135亿建造的独山大学城,
花费2亿的天下第一水司楼,
56亿的盘古庄,
2亿的独山香港科技城,
4.5亿的中国天洞,
120亿的深河抗战遗址,
还有古风博物馆,民国风情街等等。
所有在建或正要建的项目,每一个都是大手笔,最低都是亿元起步,上不封顶。
在独山,项目越大越好,投资越多越受欢迎,你要是想投资个几千万的项目,都不好意思跟人开口。
你比如,独山大学城,一出手就是135亿,占地1.5万亩,号称要有10所大学入驻,其中有中央音乐学院,以及一些国外洋大学等。
看这大手笔,绝不输北上广一线城市。但到最后,不仅中央音乐学院没影,所谓的洋大学也都是些野鸡大学,唯一一所本地专科学校,在入驻半年后又匆忙迁出。
再比如,那108洞的高尔夫球场。
那绝不是一般的高尔夫球场,它能承办国际锦标级高尔夫赛,标准之高,在整个贵州都少见。
这么高标准的球场,当然有游泳池、网球场、桑拿、按摩推拿等配套设施,但诡异的是,独山还稍带脚建了庙宇,民俗博物馆、酒吧街等。
为了这个球场,独山硬是推平了2万亩山林。
8年时间里,这个贵州西南角的贫困县,仿佛一夜之间经济一下腾飞起来。
火热的工地,一个个大项目,整个独山都飘荡着金钱的味道。
有金钱的地方,自然就会引来各路牛鬼蛇神。
在独山,不管你什么来头,实力如何,只要立个名头,拿出所谓的可行性投资报告,然后描绘一个蓝图,夸下海口投资多少亿,马上就能得到批准。
一个贵州毕节的农民,前些年挖煤赚了个千万身家,趁着这股妖风,也跑到了独山。
一到独山,说要投资打造全国最大的影视基地,规模比横店还要大。
大规模大手笔,在独山就是标准的进门证,没人调查他的真假,独山方面很快就批准了。
一开始,影视基地占地5000亩,一个月后增加到1.1万亩,到开工时又变成了3万亩。
投资额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从一开始的40亿,变到60亿,再到后来的100亿,节节攀升。
可到最后呢,不仅许诺的资金没到位,反而将施工单位1.5个多亿的工程保证金揣到了怀里。
在独山,像这样魔幻似的事情,那几年一桩接一桩。
只要你够胆量,独山就是你的天堂。
02
折腾8年后,独山县确实变了模样,各种高楼拔地而起,各种园区相继开工。
置身独山,你仿佛能感受到当年深圳开发时的景况。
但是,将整个县变成一个大工地,并非说出来的,高达400亿的资金都来自哪里呢?
总结成一个字就是:借。
当地的思路是,借鸡生蛋,借债发展。
本来就是个穷家,却伸手借钱,谁会借?独山想出了好办法:
以政府为担保,成立融资平台,再配以高息。
具体做法就是,先成立融资平台。
要借钱,总的有个名目,融资平台就将要做的项目和规划推向市场,向全国乃至全球寻找感兴趣的投资人。
最多时,独山县有近40家融资平台,融资规模最低10亿,最高达百亿。
但如果仅仅这样,看起来依然像是空手套白狼,没人傻到会去钻这个套。
于是第二步就来了,政府出面。
政府出面做什么呢?为需要融资的项目和企业做担保,你放心投资,如果到时不还钱,有政府兜底来偿还。
在我国,政府就是保证。有了政府这个金字招牌做担保,各路资金自然蠢蠢欲动。
这个时候,独山又烧了第三把火,许以10%的高息诱饵。
资金天生就是逐利的,有高利润,风险还小,大量资金瞬间就滚滚而来。
有了资金,独山随之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兴土木搞各种建设,大楼拔地而起,工业园区一个接一个开园,整个独山一派欣欣向荣。
靠着借来的钱,那些年,独山的日子确实过得相当不错,也赚足了眼球。
但是,日子不是这样过的,借别人的钱总归是要还的。
开始借钱的前几年,借来的钱,还能还上。那是因为有土地,靠着大量卖土地,填补早期的债务,勉强把日子过下去。
可是,不能造血,只靠输血,血终归有枯竭的时候。
转折,出现在2018年。
从2018年的10月起,政府开始还不上钱了,多个政府融资产品出现违约。
这种事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但凡出现一个项目还钱难,瞬间就在独山投资圈传开,恐怖随之而来。
但那个时候,独山确实没钱了,能卖的土地也都卖了,实在没有其它来钱的门路。
之前投资的项目,要么还在建设中,要么建好了没有收益,根本就无法生钱。
灾难随之而来,随着更多的债务被延迟偿还,恐怖笼罩在独山上空,大量正在建的项目很快就停了下来。
之前的欣欣向荣,随之变成了半拉子工程,烂尾工程。
整个独山变得满目疮痍。
03
独山以前虽然穷,但还不至于欠一屁股债。
如今,在几年的大跃大建后,结果却落得个债如大山,压得全县人民都喘不过气。
那么,将独山闹成这样,这个败家子到底是谁呢?
答案就9个字:
独山县委书记,潘志立。
潘志立年龄不大,到独山任县委书记时才46岁,正年富力强。
潘书记不是贵州本地人,来自经济发达省份江苏,而且当初,潘志立是以人才的形式调任贵州独山的。
这其实是贵州省委的一番苦心。
为了改变贵州经济的欠发达,省里想出了一个高招,从其他省份引进人才,带领贵州落后地区发展经济。
凭心而论,这其实真是一个好办法,经济发达地区干部眼界广,思路新,能力强,能适应经济发展的需要。
于是在2010到2011年,贵州分两批从江浙等地精挑细选了12名优秀干部,引进到了贵州。
为了这12个优秀人才,贵州拿出了12个真金白银的岗位:县委书记。
也就是说,引进的12个人,每人担任一个县的县委书记,潘志立就是其中之一。
到独山之前,潘志立是江苏海安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多年来一直主抓经济发展。这样的身份经历,无疑能让他在独山大展才能。
实际上,刚到独山的潘志立也确实想当个好官,大刀阔斧发展独山经济。
一上任,潘志立就提出了四年见效大变样的目标。
潘志立的办法是什么呢,借势、借力、借资。
比如,潘志立要求每个镇都必须有工业园区。
说说容易,做起来就难了。何况独山又地处大山,交通不便,底子又薄,怎么建工业园区呢?
潘志立有办法。如果哪个镇新开工了项目,潘志立马上将全县所有乡镇的一二把手都拉到项目现场,召开项目建设现场观摩会。
主要做什么呢?就是对照先进找差距,让你看看别人的项目,好知道自己落后多少,然后鼓足干劲大上快上。
这种观摩会,2个月一次,在全县8个乡镇轮流开,谁好谁坏,都在会上亮亮相。
你还别说,这招还真管用。这么一对比之下,每个镇都倍感压力,变着法招商引资。
由于潘志立来自经济发达地区,口才好,懂经济,大家都觉得他有能力。
在这种环境之下,潘志立慢慢的养成了霸道的工作作风,他认定的事就是命令,再大的事都是他一人说了算,不管什么项目,只要他拍板就开工建设。
经济上如此,在干部的任免上,潘志立也照样说了算。
2017年,他就曾一次性任免了188名干部,几乎囊括全县所有的部门,手笔之大,让人乍舌。
不仅如此,潘志立还随意设立新区、管委会园区,甚至将基层派出所改成公安分局。
在周围人的追捧中,潘志立逐渐迷失了自我,唯我独尊。
举债发展,事事追求新奇特。潘志立如此疯狂借钱,被外界称为“潘大胆”。
可是,胆子步子一大,就扯着蛋了。
04
实话说,抛家弃子,来到独山这个穷山区,一干就是8年,并不容易。
所以,你要说潘志立不是真心干事,还真冤枉他了。
在独山8年,他起早贪黑,事无巨细,也够拼了。
但是,想干事与会干事,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
一来,所有人都盯着从外地引进的人才,这无形中给潘志立带来了压力,如果不把当地经济发展好,既不好交差,脸面上也过不去。
而且,潘志立心里还藏着一团火,那就是在一起来到贵州的12个人中,誓要比个高低。
正是在这两种思维的指引下,潘志立开始盲目贪大,图影响力,总想做立竿见影的事,但就是忽视了当地的实际。
不结合当地实际,盲目发展经济,最终结果只会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
而靠举债发展经济,更无异饮鸩止渴,一旦实体经济出现问题,资金偿还就成了问题,进而压垮整个县域发展。
实际上,独山现在的局面,正是这个怪圈之下的苦果。
2019年3月,到独山8年后的潘志立违纪被查,留下了一个400亿外债的超级烂摊子。
虽然当初拍板的领导落马了,但债还得还,只是苦了全县的老百姓。
400亿,如果仅靠全县百姓,估计父亲还了儿子还,儿子还了孙子还,祖祖辈辈还债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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