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研究】张耀：普京旋风访中东 “以退为进”再布局
受访者系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海洋与极地研究中心主任张耀
俄罗斯总统普京近日对叙利亚、埃及和土耳其展开一场旋风式访问，一天之内宣布从叙利亚撤军并与埃及和土耳其总统就地区热点议题展开磋商，这一举动吸引了世界目光。普京为何在此时访问中东？宣布从叙利亚撤军又释放哪些信号？编者请专家为您详细解读。
以较小代价换来各方点赞，俄树立“反恐胜利者”形象
问：普京为何在此时访问中东并宣布从叙利亚撤军？
答：正如2015年9月俄军突然宣布介入叙利亚战局，开始打击“伊斯兰国”的军事行动一样，此次俄罗斯突然宣布从叙利亚撤军也令世界惊讶。虽然俄罗斯宣布“反恐战争”已经取得胜利，叙利亚巴沙尔政府也从两年前的摇摇欲坠的境地到如今主权基本稳固、军事上占据优势地位，但毕竟幼发拉底河东岸大片地区实际上仍处于各种反政府力量控制之下。俄罗斯为什么要突然宣布从叙利亚撤军呢？
首先，从俄罗斯国内局势来看，普京已经宣布将参加明年3月的总统大选，宣布在叙利亚反恐战争的胜利，有助于维护和巩固俄罗斯民众对普京的高支持率。另外,新年前夕宣布撤军，也将大大安抚俄罗斯军人家属的心情，使普京赢得更多的人情牌。
其次，从国际方面来看，当前中东地区乱象纷呈，各种矛盾交错繁杂，未来局势走向扑朔迷离。俄罗斯宣布反恐战争胜利并将从叙利亚撤军，似乎是中东近来唯一比较积极的亮点了。
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报道，俄军开始在叙利亚的军事行动以来，俄空军战机共出击6956次，俄直升机出动7000逾次，总计击毙3.2万名恐怖武装分子，摧毁武装分子的394架坦克、超过1.2万件武器装备。俄军也付出了大约40人牺牲的代价，其中包括一位俄军中将。据估计，在两年多的军事行动中，俄罗斯花费了大约50亿美元,这对于当前处于困难境地的俄罗斯经济而言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此时宣布撤军，有助于树立俄罗斯在中东地区的“反恐胜利者”的形象，表明俄罗斯无意在中东长期驻扎大量军队谋求自身地缘政治利益的诚意。
叙利亚问题的阿斯塔纳进程开启也表明，中东地区和国际社会承认了俄罗斯在中东事务中的作用和地位。相比起美国最近宣布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遭到整个阿拉伯世界的不满，俄罗斯以较小的代价确立了俄罗斯比较积极正面的大国形象，无论是实际利益还是舆论宣传，俄罗斯都获得了相当大的成功。
俄方未陷泥潭进退自如,军事行动转入外交博弈
问：俄罗斯高调宣布撤军释放什么信号？可能将对地区局势带来哪些影响？
答：俄罗斯在当前中东形势非常敏感的时期宣布从叙利亚撤军，将对地区形势带来重大影响。
首先是俄罗斯的反恐军事斗争取得重大战果，而且并没有陷入泥潭。俄军的军事行动控制了较好的力度和节奏，强力支撑了巴沙尔政权的地位、有效地打击了恐怖分子、平衡和抵消了美国在中东地区的优势地位、较好地处理了与地区大国土耳其之间的矛盾分歧。这一切表明了俄罗斯以及普京总统政策的有效性和执行能力。相比之下，美国政府的中东政策显得缺乏重点、拖泥带水、游离不定、效果不彰。这种对比对未来中东政治进程中的话语权和主导权会带来明显的影响。
其次，宣布撤军表明俄罗斯已经准备进入中东博弈的下一阶段，即从正面的军事行动阶段转入政治和外交博弈为主的阶段。普京总统和巴沙尔总统在赫迈米姆俄空军基地高调宣布反恐战争胜利表明，叙利亚政府将在今后的政治进程中占据主导地位，而且俄罗斯将在叙利亚继续保留赫迈米姆空军基地和塔尔图斯港的海军基地,一旦需要，俄军事力量随时可以再次介入，因此巴沙尔政府的谈判筹码显然要远远优于各种反政府力量。因此，俄罗斯宣布撤军某种程度上可以解读为邀约相关各方全面解决叙利亚问题的信号。
另外，俄罗斯将腾出更多资源面对其他中东焦点问题。目前,耶路撒冷地位问题、伊朗核协议的反复问题乃至也门战乱问题都开始逐渐走向舞台中央，而俄罗斯显然被不少中东国家视为可以平衡美国和以色列的重要力量。
俄罗斯在叙利亚军事行动的一个意外结果是军火市场的扩大。两年多来，俄罗斯在叙利亚展示和试验了几乎所有比较先进的武器装备。如空军出动了所有三种战略轰炸机，TU-160、TU-95和TU-22M对“伊斯兰国”武装进行远距离常规打击和精确武器攻击；俄空军的SU-35、SU-34、SU-30等新型战机也参加了攻击，俄罗斯海军则出动各种战舰和潜艇对叙利亚境内“伊斯兰国”武装发动巡航导弹攻击。俄军的行动显示了俄罗斯依然较为强劲的军事实力和武器系统的有效性。因此最近一段时间,不少中东国家纷纷出于各种原因订购俄罗斯武器装备，比如土耳其准备购买俄罗斯的S400防空导弹系统，沙特与俄罗斯签署了价值约30亿美元的军购合同。
俄在中东连出“组合拳”,特朗普“险棋”欲挑事端
问：俄罗斯近来在中东动作频频，希望达到什么目的？美欧又将如何接招？
答：能够反映俄罗斯外交务实性和灵活性的一个案例是俄土关系的戏剧性变化。在俄军开始在叙利亚军事行动后，土耳其一开始持反对态度，2015年土耳其在土叙边境击落俄战机后两国关系降至冰点。但俄罗斯认识到土耳其对未来中东局势的重要性，控制了冲突的爆发，只是对土耳其进行了温和的制裁措施，并且利用2016年7月土耳其发生的未遂政变迅速改善了与土耳其的关系。近期以来土耳其和欧美之间的矛盾升级，使得俄土两国关系迅速升温，土耳其俨然已从俄罗斯在中东的竞争对手成为俄罗斯在中东地区最主要的“盟友”之一。
11月下旬，俄罗斯、伊朗和土耳其三国领导人还在俄罗斯索契举行会晤，讨论叙利亚未来局势问题，在叙利亚问题上，俄罗斯、土耳其以及由伊朗、叙利亚政府、伊拉克等什叶派国家似乎已经组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10月，沙特国王萨勒曼访问俄罗斯，与俄罗斯签署了经济和军购大单合同。沙特本来是美国在中东最坚定的盟友之一，历史上与俄罗斯关系一直不好，而目前沙特却迅速与俄罗斯接近，承认和接受俄罗斯在中东的作用和影响。
俄罗斯在中东地区的一连串“组合拳”动作，主要目的是确立俄罗斯在中东的优势地位和影响力，为下一步在中东事务中发挥主导作用确立有利地位。目前，中东的主要地区大国如土耳其、伊朗、埃及、沙特都和俄罗斯建立了各种程度的合作关系,与美国的关系却出现了各种问题。可以说，目前在中东地缘政治格局中，俄罗斯已经获得了相对美国的一定优势地位。在道义和舆论影响力上，俄罗斯反恐军事行动的成效与美国关于耶路撒冷地位的决定得罪大多数阿拉伯国家相比，使得俄在中东的影响力陡然上升。
从长远看，如果俄罗斯在未来中东事务进程发挥较大影响，可能导致俄罗斯与欧洲关系的转暖，因为中东局势的稳定有助于欧洲目前的一些社会危机的降温，也可能使得目前的美欧共同制裁高压俄罗斯局面得到缓解，甚至使得美欧针对俄罗斯的同盟出现一定程度的分化，从而使得乌克兰危机对俄罗斯的负面影响降低，甚至造成整个乌克兰问题的局面再次朝俄罗斯一方倾斜。
俄罗斯在中东各种行动的主要目标是什么？笔者认为，除了俄自身地缘政治利益以外，很大一个动机是要迫使美国改变对俄罗斯态度，承认俄罗斯的地位和影响力,取消一系列敌对行为和措施。目前的叙利亚局势已经对美国造成了很大压力——要么承认俄罗斯的主导地位，加入下一阶段的解决叙利亚问题进程，要么继续投入大量资源扶植各种势力反制俄罗斯——而目前这样做需要花费远比奥巴马时期更多的资源。而如果美国以不变应万变，那么俄罗斯下一步可能利用优势地位和影响继续在巴勒斯坦问题、也门问题上发挥作用，加大干预，增加对美国压力。
在奥巴马政府后期，美国中东政策模糊，缺乏重点，飘忽不定。特朗普上台后，在中东问题上迄今也没有良策可以迅速改善和加强美国的地位。美国如果要弱化俄罗斯在中东的影响和作用，就必须削弱和分化几大阿拉伯国家和俄罗斯的“统一阵线”，还要分化中东和阿拉伯国家、扩大相互的矛盾冲突。因此，不排除今后美国可能在伊朗问题上着力，重新挑起伊朗核危机，从而挑起沙特和伊朗阵营的冲突。
另外，特朗普关于耶路撒冷地位的决定其实也是一招险棋，意在挑起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之间的矛盾冲突，造成阿拉伯国家之间的不和。如果这些措施都能见效，美国就可以淡化叙利亚问题和俄罗斯的影响，再次突出美国在中东的主导能力和操控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