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利用工具书研究科学史？一本随时在线更新的百科全书｜馆藏更新04
今天更新一下图书馆的工具书部分，主要是因为最近几个月有一本 Encyclopedia of Early Modern Philosophy and the Sciences 出版，所以主要介绍一下这本书，顺带也再介绍一下这部分馆藏的使用方法。关心图书馆前一阵的招聘工作进展的读者可以查看下一条推文。
在数字时代工具书还有没有用？想了解一个新话题，是不是谷歌一下或者查维基百科就够了？虽然现在剑桥的教授们也一样遇到个什么事就查维基百科，但是把工具书用好还是很重要的，特别是在有墙的情况下。现在百科全书、词典啥的用途很多，除了用来看人物生平以外，最重要的是了解一个领域的研究现状和一些基本成型的事实和叙事。不同的工具书各有所长，侧重点、涵盖范围、词条质量等等都因编写者和贡献者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因此要以不同的方式综合应用各种工具书 ，才能发挥出最好的效果。下面我会根据 Encyclopedia of Early Modern Philosophy and the Sciences 比较几种馆藏里收录的工具书的异同。
推荐它的另一个原因是这本书的更新方式和编辑方式都与时俱进。现在我们一说到基础性的学术工作，比如词典编写、文献整理、数据库建设等等，都感觉是个苦劳，得坐冷板凳不计报酬奉献到白头，越这么说大家越望而却步。但是你看这本词典就不是这样，二百多个词条从去年年底开始更新，不管作者是博士后、助理教授，还是学界的知名教授，都一起来协作供稿，什么时候写好了就发过来审稿，审稿过了直接发布，发布完推特promote一下，现在下载量已经达到22000+次。Springer这本Live Encyclopedia告诉我们，数字时代的学术百科全书可以随时更新，代际协作，不断吸纳各种新对象、新问题，不一定非得是Paulys Realencyclopädie那种一个人编八十多卷编到死也编不完的东西——在今天这个知识快速更新的时代，纵使编者是大学问家，这种编写方法还能不能保证词条的质量已经很难说。
如果研究early modern时期的哲学史和科学史，这套百科是一定要收藏的，尤其是对于有志于入门这个领域的同学。这套书还在更新中，现在有266个条目，以后还会不断增加。
更新位置
1.2.3 HSTM Bibliographies
获取方式
双击条目可到达下载页面。我把266个条目都收纳了，如果你已经是图书馆的member，把他们全部挪入My Library，全选右键find available PDF就可以批量下载，不然你从原网页用zotero插件下载需要翻14页。直接访问OA链接：https://link.springer.com/referencework/10.1007/978-3-319-20791-9
这套书好在哪里？
Encyclopedia of Early Modern Philosophy and the Sciences大概去年冬天开始更新第一批词条，现在已经有了266个。目前的词条编写者有一百多人，来自early modern的各个领域：“This book stands at the crossroads of different disciplines and combines their approaches – particularly the history of science, 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 contemporary philosophy of science, and intellectual and cultural history.”
在网页上可以看到这套书的下载量和社交网络上的提及量。从发布以来下载量是22k，在推特上被67个人提及，fb上是4个（推特相对开放，可能更容易统计，我个人的经验也是学者们更愿意在推特上进行学术分享）。不过可能出乎我们的意料，提及最多这本书的是public，而非专业学者，这是根据推特profile的信息统计出来的。所以可见这套开放获取的工具书在学术界以外的读者中也获得了不少关注。
亮点之一：话题的创新性和边缘性
Live Edition从来不用担心资源过时。我周围的学者中有的人五月份刚刚交稿，暑假他们的词条已经放上去了。所以可见时效性是有保障的。这就很好地对应了我们在国内做early modern研究时经常面临的一个问题：由于手边材料、图书馆藏书、购买网络数据库，以及墙的限制，我可能容易查到某个领域70年代的文献，但不容易了解最新的研究动态。拿弗朗西斯·培根来说，我能了解到他的生平、著作，以及培根研究的漫长传统上比较重要的几个问题，例如experiment概念这种，但却不知道学界正在讨论的新问题是什么。要么花力气综述一个别人已经研究得很透的东西，要么自己好不容易想出一个新问题，后来却发现是别人已经做过的，这估计是很多研究生博士生的痛苦体验。这个问题的本质是你读的东西决定了你研究的视野。
如果有一本词典能把经典问题各个分支的研究方向都写成一个个词条，情况是不是就能变好一些？Encyclopedia of Early Modern Philosophy and the Sciences就是朝着这个方向在做。
如上图，以牛顿为例，我们可以看到牛顿本人不是一个词条单位，牛顿与贝克莱、牛顿与化学、牛顿主义在欧陆，这些才是一个词条单位。再随便挑几个词条：
Balsam（对，这一个植物就是一个词条） Seeds (semina) in Early Modern Natural Philosophy Antimathematicism in Early Modern Philosophy and Science Universal Language in Early Modern Philosophy: Between Naturalistic and Artificial Language Schemes Travel Writing and Early Modern Experimental Philosophy（这个词条看着脑洞很大，读了会发现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些词条要么是一个大领域的旁枝，而且是比较有意思的那种，比如解剖剧场，比如普遍语言，要么是两个领域的交叉，比如游记和实验哲学。有些词条可能就是几乎只有这个作者一人在研究的东西，你看他们的参考文献经常要引自己，不是因为他们self-promote，而是真就没几个人研究。在这些词条里面很容易找到好的研究入手点。对于入门者，这些词条可以把新问题提给你，让你看到近五年内学者们在关心什么，还有哪些方面可以研究，而不是勾勒既成事实。
亮点之二：词条质量和引用文献质量
Encyclopedia of Early Modern Philosophy and the Sciences的词条由作者们独立写成，所以有长有短，风格不一。我们看到有的小问题词条很长，例如Travel Writing那个，有的大人物词条却很短，例如Robert Fludd。不过翻到参考文献，会发现他们引用量都足够多，对已有研究的综合使用也比较全面，这是我觉得很有用的一点，一般纸质词典可能不允许你添加这么多参考文献。下面是Allen Shotwell撰写的Anatomy Theaters and Anatomy Teaching词条，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逻辑非常清晰，文献引用跨度从20世纪初Charles Singer这些人一直到近几年。
另一个我比较喜欢的词条是Alchemical Images，是阿姆斯特丹的神秘学专家Peter Forshaw撰写的。这个词条不是根据文字逻辑组织的，而是用图像学从手稿到印刷本，将很多个图像从脉络上连起来。研究好炼金术图像需要打通三个传统，一是研究炼金实践、工具、配方的科学史传统，二是用来解释符号、隐喻、数秘的哲学和神秘学传统，三是研究图像本身历史的瓦尔堡传统，这些Forshaw在阐释图像时都有所体现。
当然毕竟一百多个作者，词条的质量肯定会有个体差异，印象比较深的是有的词条结尾有个conclusion段落，不知道是不是当成写论文了。
最后提一下词典的交叉引用功能，在网页版文末可以点进其他的主题标签，会转到springer的搜索页面，你会看到这本词典里所有此主题的词条。参考文献的cross-reference和google scholar搜索功能也是有的。
科学史图书馆的馆藏工具书概览
我在整体的馆藏介绍《科学史图书馆在线版：首批20000+馆藏条目正式发布》中简单介绍过一点馆里的工具书，但还没来得及展开。在科学史图书馆中，几种工具书都放在1.2 Bibliographies分类下，因为我们读词典、百科和读bibliography的目的经常是相通的：都是要了解一个领域的基本事实和现有研究。这其中，传统的百科全书更倾向于基本事实的刻画，如著名人物的生平、作品、观点倾向等，而bibliography则是了解一个领域的研究情况，如一手文献的版本、数据库，里程碑式的著作，若干个主要研究问题等。但是很多时候这两者的界线并不是明晰的，学术性的辞典、百科全书经常兼为文献综述，有研究指南的功能。因此如何取其所长、组合应用，就显得非常关键。目前图书馆的工具书分为如下几类：
1.2.1 Guides to Primary Sources 这一类是所有catalogue类书籍的汇总，包括欧洲很多图书馆的手抄本目录、某个研究主题的一手文献目录等。里面条目很多，但事实上你不用一个个点开看。这一类里面出现的书籍在后面各个学科、各个门类的馆藏里都有出现，所以只是馆中已有的目录类书籍放在一起，给大家一个大致的印象。在下面还有biographical dictionaries，也就是某一领域的人头词典，以及lexicons，如下图，是以某个领域名词解释为主题的词典。同上，这些在图书馆后面分学科的馆藏里也能找到。 1.2.2 Regional Sources 这部分也是图书馆分科馆藏的汇总区，还在更新中，毕竟我个人目前只了解欧洲。最近图书馆有了更多curators一起来贡献中国和其他地区的馆藏，期待这一部分变得越来越丰富。 1.2.3 HSTM Bibliographies 这一部分是我下面要介绍的重点，因为它们不是已有馆藏的汇总，而是整个图书馆的首层，是别处没有的，你入门一定要了解的东西。那么这些书是不是都需要看？不是。在1.2.3的总分类下，如下图，我特意按照出版年代排列了所有条目，可以看到纸本bibliography出版年代基本集中在2000年以前，同时还有很多网页类的。这些纸本书很多没有电子化，我也没有全部看过，只是在Whipple Library里知道它们的存在。现在科学史界有了很多比这些纸本更为方便的资源，比如Isis Cumulative Bibliography https://data.isiscb.org/，因此多数人可能完全不会看这些书。 不过我认为在利用数据库做了充分的近年文献查找的基础上，有条件的话读一读这些 bibliography也有帮助。一来，这些书的结构可以教给你很多东西，浏览一下这一领域几十年前的结构分类，可以更了解自己现在站在这个领域知识扩张地图的哪个点上，带来的是一种整体的把握和确定感，仅仅做文献检索是不能提供给你一个地图的。当然不要仅仅依赖这些纸本就好了。现在科学史图书馆追求的就是把这种地图感与时俱进地呈现出来。二来，有些老文献上网根本搜不到，不管是谷歌学术还是各种数据库，因为都是未被电子化的旧期刊里面的东西。这个时候纸本bibliography的作用就出来了。 这一分类的顶端是几个网页，有的是图书馆或者一些科学史系的research guide，同样是bibliography性质的，有的是学者或学会建立的网站，我截了几个图，可以看到内容还是很丰富的。虽然它们都是人工建设，不免遗漏或过时，剑桥科学史系的research guide里有些条目还是九十年代撰写的，但是入门者时常浏览这些网页也会有帮助。 https://depts.washington.edu/hssexec/library_list.html
http://users.clas.ufl.edu/ufhatch/pages/03-Sci-Rev/SCI-REV-Teaching/bibliography/05bib-rah-gen.htm 下面就要进入1.2.3 HSTM Bibliographies的子分类：几本重要的工具书。
几种工具书，如何选择和利用？
Oxford Bibliographies
首先要说两句的是Oxford Bibliographies系列，我这个分类里没有单独收录它，但是它体现在科学史图书馆的角角落落，所有后缀OB的分类都是从Oxford Bibliographies里的文献整理而来。研究early modern可以多关注其中的Renaissance and Reformation这一主题，这里面的文献都是最基本和最重要的，如果上一门相关领域的课没有给你指引和推荐到这里面的大部分文献，那就还不如自己读书，哈哈。
Oxford Bibliographies最重要的特点是结构很好，都是水平很高的学者仔细推敲过的，而且annotated bibliography里的annotation很好，简明扼要。但更新和review的频率在几年一次，而且以比较general的问题为主，人物和议题的选择都是最核心、最关键的那种，不会涉及到太多细枝末节或者不起眼的事物。因此OB最好的用法是像科学史图书馆一样，用来搭建一个领域的整体知识结构，同时locate几个关键的入手文献，再从这里慢慢往深走。
Bibliographies of the histor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这是一套比较老的annotated bibliography系列，各个学科都有，我印象里一共二三十卷。纸本的用法我前面有讲，如果像我前面所说，你搜刮干净网络文献之后想读一本纸本的bibliography找找感觉，那就从这一套里面找。最方便的当然是把它们扫描下来自己搜索用。
Enzyklopädie Medizingeschichte
这是De Gruyter于2004年出版的一套医学史百科全书，按照传统的字母顺序编排，时间跨度从古埃及到今天，一共2700多个词条，其中1900个是人物，其余也有一些重要名词和Zahnheilkunde这样介绍一整个领域的词条，还会收录重要的医学史家。
这本书作为人物生平导论是很不错的。这里的词条经常会收录一些你在别处例如大不列颠百科https://www.britannica.com/或者Deutsche Biographie https://www.deutsche-biographie.de/home搜不到，或者貌似搜到了但是重名太多资料太少无法辨别的early modern非知名人物，也会给出代表作（W. = Werke）和参考文献（Lit. = Literatur）。这本适合和那两个人物比较多的通用百科一起使用，搜索某个对象，在什么范围内搜索是很重要的，随便到谷歌上搜可能一无所获，但是更小更专的工具书里反而能找到。对于著名一点的人物或概念，他们的概括也很好，在两页内能给你覆盖到许多方面。
Isis Current Bibliography和Isis Cumulative Bibliography
这个数据库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工具之一，之前的推送里也提到过。相比于提纲挈领的其他工具书，它是一个最大的科学史文献大全，在里面可以进行比较高效的主题检索。我在馆藏里放了链接 https://data.isiscb.org/，目前功能是检索近40年由每年出版的Isis Bibliography of the History of Science收录的科学史文献，慢慢1913年以来的文献都会加进去（现在旧有文献可以通过http://cumulative.isiscb.org/下载）。注意不是光检索isis，而是检索所有科学史相关的期刊。同时期刊形式的Isis Current Bibliography 也在每年出版，开放获取，每十年还会汇总出一本Isis Cumulative Bibliography，看了一下今年的，288页，主要是分主题汇总近几年最新的研究成果。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Science
前面提到的Encyclopedia of Early Modern Philosophy and the Sciences不仅有一些知名学者提供某个领域的概述，还有很多年轻学者（博后或助理教授阶段）为他们手上正在研究（或博士阶段正在研究）的问题撰写词条。年轻学者编写词条的优势有两点：一，对分支领域还可以开拓的研究空间更了解；二，对于领域之间交叉，引进新视角的可能性更为敏感。
相比而言，剑桥科学史这种由有建树的名家撰写的词条就更适合把握一个领域宏观的方向。如图是剑桥科学史关于early modern的第三卷，可以看到作者都是大牛。他们撰写的主题导论往往能帮你看到这个主题下最关键的问题核心、最关键的几个研究视角和进路。不过在具体的细节问题上，特别是目前研究还较少的方面，他们的判断也可能不可靠，可能把握得并不如专研某一个分支领域的年轻学者全面。有时候你只要一看他们脚注上引用的文献，发现太旧了或者太保守派了，就知道这里可能要出问题。所以读剑桥科学史还是要具有批判性，不能简单当成经典。
A Companion to the History of Science (Wiley)
Wiley这本书2016年出版，是一个非常好的跨时段研究导论。Wiley的作者选择非常多样，各个年龄段的都有，而且可以看出选择得非常精心，基本都是找不出第二个比ta更适合写这一主题的人。如果你想找一样东西，比如望远镜从early modern到现代的历史，或者一个问题，比如diagram作为一种科学图像可以从哪几个视角去研究，那么Wiley这套书是最好的选择。它不像Encyclopedia of Early Modern Philosophy and the Sciences那样长于具体的分支领域，也不是Cambridge History of Science那样的全面手册，但我认为Wiley是最适合用来入门一个主题的。用Diagram一章来说，这一章从皮尔斯的符号学讲到拉图尔的inscription概念，再讲到纸张、地图、表格和图表，视野非常开阔，一般你上一学期的图像理论课也未必能把握到这个程度。
讲了这么多工具书，我想说的一个原则就是不轻信任何一个百科词条的描述，一定要有这个意识寻根究底找到这个描述的来源。哪怕是历史悠久，名声显赫的高质量百科，其中的事实描述也有因近年来大批量档案材料的公开而遭到挑战的可能。不管学者个人积淀多么深厚，数字化之前和之后，一位学者一生能接触到的原始档案数量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这个单看De Gruyter这些出版社统计的下载量和纸本购买量就能看出来。现在数字化一代的学者尚且年轻，再过几十年这个差距会非常明显，尤其是在每一代最好的学者之间。在评判一个学者水平如何，一个词条是否可靠时，一定要把这一点考虑进去。当然，最好的判断办法永远是直接翻到参考文献，看看他们都引用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