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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的等级

邹坤 读书村 2018-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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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的等级


·邹坤

 

人分三六九等,古今概莫能外。人有许多等级,证据较多,这里仅试举一例。

《红楼梦》可谓中国第一大书,红雪研究著述汗牛充栋。作为后学小子,我不敢妄加评论,只说说主子和奴才。这里,主子有等级之分,如贾宝玉、王熙凤比之于贾环。同样是“爷”,在下人们眼中,也有尊卑贵贱之分。如贾环这样的主子,奴才是可以作践几分的。奴才也有等级之分,如袭人等可谓第一等奴才,而秋纹、碧痕是第二等的奴才,小红之流则是第三等的下人。且这三等的丫头还挖空心思想接近主子,一心钻营,想着有朝一日能晋升为一二等。看到三等丫头,二等丫头不但要防着她抢了自己的位置,也时刻会提醒:“你也不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二十四回)瞧瞧,伺候人当奴才也有这许多讲究。

城乡分治背景下,在城镇人眼里,我们不仅是农民,还是土农民。既然是土农民,就有许多的陋习。

农民有许多的陋习,这是事实没法否认。十多年以前,家里因为要节省一切开支,一般不买卫生纸,上厕所用的厕纸基本上都是我写过的作业本,一分两半一次用半张,又或者使用到处找来的旧报纸。作业本用的纸相对薄些,擦屁股能将就。报纸太硬,需要提前将之揉软。

在田间地头劳动,遇到 “内急”是常事。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就用掉在地上的三五片树叶叠在一起“解决”问题。若是手边连树叶都没有,就揪路边的几把草将屁股三擦两擦了事,事毕到沟渠洗手。冬季树叶和草都不好找,也有人使用田里的土坷垃,至于是否会致病会不会感染,则不能顾及了。

但是,您千万别嫌脏,这和人的教养没有关系,更与人的智力沾不上边。不讲卫生终归不是农民所愿,原始人都知道用树叶挡住私处,今人岂能不知?谁都喜欢穿着光亮新鲜,谁都喜欢生活富裕满面红光,但没办法。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一文中也说过:“乡下人没有见过城里的世面,因之而不明白怎样应付汽车,那是知识问题,不是智力问题。正等于城里人到了乡下,连狗都不会赶一般。”

然而,陋习也好,劣根性也罢,诸多的农民并不当回事。他们不会拿自己和城里人比,实际上也没法比。但他们会和自己比,会为自己分出等级来。过去唯成分论,农民可以分为富农中农贫下中农以及雇农。现在没这讲究,却也大体分得出上中下等。

我们家所在的村子,是土地肥沃交通发达人口稠密的地区,比之山区丘陵 “出门基本靠走,联络基本靠吼”的地方要好出数倍。于是我们从小就会传唱,“山里娃儿没胆子,背上背个尿罐子”之类嘲笑山区农民的童谣,把自己当做是“上等农民”,而以彼等为“下等农民”,老把自己当作“上等农民”来自我陶醉。我就是代表之一。

这有些像五十步笑百步。但最为可笑的并不是百步,五十步不但可笑亦且可悲,我至今想起仍然颇为愧疚。我们在嘲笑山里“下等农民”的同时,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城里人,甚至是被另外一部分农民看成“下等农民”?

我进城的次数不多,虽不至于像“山里人”那样,对城市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也不至于像刘老老进大观园那样花了眼,但总莫名其妙感到恐惧。看到汽车,我明白这是城里人才有的,领导干部才能享用,跟我没关系。城里人讲的是“官”话,而我讲的是“土”话。汉中城里人讲官话,尤以老城墙附近西大街东关钟楼一带最具代表性。这里解放前是商业聚集区,到今天也经济繁荣人口众多。这一带人们讲话时,口音总会略微上扬,语调里天生便带着一种优越感。

农民产生等级是历史的必然。城乡体制人有了等级,就会体现到农民身上。

不可否认,有些兄弟间的感情是温暖的代名词,是血浓于水的表现。一个人若是遭了灾或是受了伤,另一个像身上掉了肉,那是真正的血脉相连。但当农民生了等级之后,便亲如父子兄弟亦会逐渐生分。

村人有张氏两堂兄弟。其兄富、其弟穷。其兄夫妇婚后一直未育,便抱养了弟家的一子一女。其弟儿女多本不在话下,但当他们贫穷逐渐成了习惯后,其兄一家生活蒸蒸日上。两家虽近在咫尺,但在一夜间,因抱养而分开不远的亲兄弟就有了差别。

为方便起见,弟家的儿子就叫张二,其兄家抱养的儿子就叫做张大,后来均娶妻成家。那年,张二家土房破败不堪,已经无法居住,想要翻新修建楼房。张二夫妻多年来以捡废品、当环卫工为生,积攒的钱有限,修房总有五六千元的差距。张二无奈,就向张大兄嫂求助。

张二想,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况且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张大家楼房伫立窗明几净,几千块钱应不是难事。熟料借钱之请被张大家的一口回绝:没有!张大家的怎能做主?自是张大拿事。

热脸蹭个冷屁股,不愿借也就不借。张大生了两天闷气就释然:借是人情,不借是本分,罢了。时隔不久,张大家的在外边对一些人说,借给他们钱,他们哪里还得起?张二几欲呕血。


在有的人心里,穷人是会永远穷下去的。这也可能是他们最大的愿望:穷人最好永远穷下去!

一晃几年过去,张大做生意亏了本,此时张大家老二娶媳妇,女方索要数万元彩礼。张大无奈,就开始打张二家那笔卖地补偿款的主意。张大家的以弟兄之情为名,向张二借三万。张二自是不肯,张二家的后来说,当初她是怎样对我们的,现在又来借钱,我们这点钱还要供娃娃上学呀,她怎么说的出口!

宽容大度,是中国人的善良品质,也是乡村农民的善良品质,这是千年的积淀,任何时候做不得假,装不出来。但是,睚眦必报也是农民的特质。用句很文学的话说是“一半天使,一半魔鬼”。话有些过,理却端。古往今来,乡下生活中多少人是因为三五根菜、三五句话而大打出手的?有许多人甚至因此而丢了性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反之亦然。

以后几年,村子里卖土卖地更疯狂,中间是否有猫腻不得而知。眼看着那些村干部吃吃喝喝、富得流油。张大家一个同宗,做生意致了富,就琢磨着干个村支书玩玩。不久,此人就真的被任命为支书,因不是党员,又被突击入党。张大家的老大就跟着这个同宗买运输车,当内管家,几个人伙着支书开始日进斗金。

一时间,张大家的一见张二,就仰起头走路。就连张大家的狗也厉害了许多——张大家的狗和张二家的狗打架,原本张二家的狗稳占上风,现在完全倒了过来。

张二说,人家高贵,认命吧。张二又对自己老婆交代:路上看到了,躲起走!

俗话说,乐极生悲。张大家老大不知从何处借来高压气枪试新,想若是用着顺手,就自己买一个,才一万多块钱,不算事儿。在试枪时,一颗子弹飞出去,正中一位老者胸口,送医院后,老者不治身亡。公安局并不是张大家所开,在法律面前,尽管有他的同宗支书上下打点,也多少显得有些苍白。张大家老大便此身陷铁窗。

张大与张二两人,是千千万万上等农民与下等农民中的一例。分了等级的农民,他们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张大当了支书的同宗,自然也是张二的同宗,但分属上下等农民,运建材、拉渣土这样“肥差”生的蛋糕,自不可能被切出一块去。

尽管张二悄悄说,他的同宗支书干支书短短两年,据说已经从开发商处捞取了数百万的钱,但捕风捉影的事儿怎可大张旗鼓说?

不过,如果将来张二的孩子没有大出息的话,张二是下等农民,他的子孙还是下等农民,张大他们仍然是上等农民,不会变。

 

邹坤,发表有散文作品等,著有散文集《城与乡》,现居陕西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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