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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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乡村
文 | 宋小明
一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唐朝诗人贺知章的这首诗，描写一位小时候离别家乡、在外界漂泊到老的游子暮年回乡的情景，写出了乡音不改的生命胎记，时光飞逝、人已老去的人生悲哀，回到家乡、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的苍凉心境，写活了中国人梦回乡村的千年情结。
中国是农耕文明古国，皇天厚土养育着生生世世的中国人，孕育了灿烂的中国文化，创造了悠久的中国历史，使中国屹立于亚洲的东方，跻身于世界民族之林。可以说，华夏大地是中国人的命脉和摇篮，大至朝野而言，王土是立国兴帮的根基，小至家庭来说，乡土是安身立命的居所，养育家人的衣钵，安置灵魂的归宿之地。
但凡是中国人，生命的根须扎在故土之中，吮吸着故土的文脉地气，充盈了天生的农耕基因，不论你身居北京、上海、广州或是深圳，不论你的身份如何显赫，不论你的地位如何高贵，不论你会说多少国家的外语，追溯你家族三代，你的祖籍在中国的乡村，你的祖辈无一例外都是农夫，你的血缘依然是农夫的骨血，你依然是农夫的子孙，你从小就生活在民俗信仰、民间禁忌、乡俗文化的氛围里，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农耕文化浸透了你的生命，烙上抹不掉的印记，纵然你远离乡村，身居都市，甚至旅居海外，锦衣玉食，满口洋文，归根究底：你的血缘根脉，始于遥远的乡村；你的文化根脉，亦在遥远的乡村；你的宿命意义上的故乡，还是在遥远的乡村。
乡村啊乡村，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是一个寻根问祖的地址，是一个慰藉游子心魂的港湾，是一份梦萦半生的浓郁的乡愁。
二
相对广大的乡村而言，一座座城市，是乡村倾其人力、物力、心血、智慧建造而成的，凝聚着乡村的所有精华，就像是乡村生养的宠儿一样，光鲜亮丽，分外迷人。
不必讳言，城市的主宰者拥有权力和地位，城市因此具有强大的人脉气场与吸引力，将各种社会资源席卷而去，流入人口，扩建城廓，所以城市发展得很快，与乡村形成极大的差距，不论是历朝往代的皇城、府城、州县，还是如今的各级城市，莫不如是。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古今皆然，向往城市生活，乃人之本性，无可厚非。
你年轻的时候，正值青春多梦的季节，向往乡村之外的大城市，或寒窗苦读，随着高考大军幸运地通过了独木桥，金榜题名，步入高等学府，可谓“鲤鱼跳龙门”，完成从乡村到城市的人生飞跃，成为天之娇子。你或者竞争应聘进入国家体制之内，变成政府部门的公务员、事业单位人员、国有企业员工，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村，跳出了农门，进入城市工作生活，实现了人生的华丽转身。你或者搭乘改革开放的顺风车，弃农经商，在商海里搏击风浪，在商场上摸爬滚打，掘到第一捅黄金，有资本在大都市营造商业帝国，建立上层社交圈子，出将入相，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万人敬仰，金钱的力量可以改写人生的履历。你家祖坟或者埋葬在龙脉佳穴上，祖宗荫庇，福及后人，拥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亲戚关系，轻而易举就能脱离乡村，摇身一变成为人上之人，养尊处优，荣华富贵。总之，世间多路，即使无路亦可闯，条条道路通长安，你想尽办法脱离乡村，到达你梦想的花花世界，开始你所追求的那种城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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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在城市里生活，优点很多，比如生活设施，物质基础，医疗、卫生条件，教育水平，文化信息，社会服务等诸多优越性，人人皆知，那是乡村无法比拟的，有天壤之别。事物是相对存在的，城市生活优点诸多，自然也有缺点了，总而言之，主要是花钱买罪受。
假设你不是城市里的达官贵人，不是红二代，不是官二代，不是明星大腕，也不是大款土豪，而是一位早年离开乡村进入城市的平凡人，你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凭自身的技能生活于城市，你是普通的市民，具有普遍性和代表性，你的生活感受最真实，最能体现城市人的生活况味。
先说花钱吧，你出门乘车得花钱，吃饭喝水得花钱，上厕所得花钱，娱乐得花钱，生病得花钱，探望病人得花钱，交朋结友得花钱，朋友聚会得花钱，走亲访友得花钱，谈恋爱得花钱，临近订婚、结婚，还得大把大把地花钱。
你犯愁了，城市里的生活成本太高了，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而你的钱是有限的，有限的钱要往太多的地方花，就显得钱少不够花了。于是，你得拼命打工挣钱，得熬夜加班挣钱，得挖空心思挣钱，并且明白人为什么爱钱，为什么人人追逐金钱的根源了。钱通鬼神，鬼神都爱钱，何况人乎？钱财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拼命挣钱嘛。问题是，人人都在拼命挣钱，钱就不好挣了。于是，社会上就出现坑、蒙、拐、骗、偷、抢等歪门邪道，你良心倘在，不屑那般弄钱手段，不会挣那种昧心钱，只能靠诚实劳动挣钱，你拼尽全力，劳动挣钱，却发不了大财，只能穿衣糊口而已，可是人活着，不仅是穿衣糊口吧？到了适婚年龄，你要为结婚买车买房吧，而房价翻跟头似地往上涨，买一套房子动辙就得几百万元甚至上千万元，你又不是开印钞厂的，哪里来那么多钱？压力山大，你承受不了，想放弃结婚，可是父母不同意，你好不容易才跳出农门，你是父母和家族的骄傲与荣光，不能让你这一门人断了香火，不能让你老了无依无靠。父母掏出毕生积蓄，又出面用亲情动员你的兄弟姐妹，大家倾尽财力为你凑交购房首付款，你再央求银行，申请按揭放款。郎咸平说：按揭，是银行按倒你，慢条斯理地揭你的皮肉呢。最后，房子是买下了，房奴你也当定了。你戒烟、戒酒、戒肉，不敢生病住院，不敢请朋友聚餐，不敢吃请与请吃，不敢应酬和社交，你得省吃俭用每月交月供，如遇突发变故，一旦断了房贷月供，房子就是银行的，连你交的购房首付款都打了水漂。买了房子，东凑西借筹钱结婚，婚后自然就有孩子，供孩子上学也不轻松，从小学供到上大学，花钱无数，孩子毕业等于失业，即使孩子不啃老，主动打工，一月千把两千块钱，顶不住物价飞涨，不够孩子生活之需，你还得贴补。孩子大了，世事轮回，孩子又面临婚姻大事，养女儿是你命好，女儿是“招商银行”，给你招回一大笔彩礼，再招回半个儿子。养儿子是你倒霉，当初你笑，现在你愁，儿子是“建设银行”，你还得给儿子买房、装修、置办家具电器，得给儿子订婚，得给未婚儿媳妇买“三金”，得给女方家拿一大笔彩礼，得举办隆重体面的婚礼，一揽子算下来，少说得花八九十万元。你是打工阶层，发财无门，即使想贪钱，也没有贪腐的资格。你只能叹气，安分守己挣一份死工钱。从此，你被金钱绑架了，负债累累，疲于奔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慢慢还吧。二十多年过去了，债倒是还清了，可你也老了。老了就得考虑身后事，打听墓穴价格，吓死人了，坟价高于房价，放个盒子的面积竟然数万元！唉，活着买不起房子住，死了也无葬身之地！而你得挺住，不能被吓死，不能害了孩子。你若死了，孩子如何安置你呀，总不能把骨灰盒放在家里瘆人吧？唉，真是活也难，死更难啊！
再说花钱买罪受，住在钢筋水泥浇铸的楼房里，上无天，下无地，悬在空中不接地气，人不畅快，人便容易心慌，心里不踏实，就容易生病。同一单元的住户，甚至门对门的邻居，面无表情，擦肩而过，彼此不知姓名，老死不相往来，各自进门，关上防盗铁门，与世隔绝了，这种花大价钱买的房屋，无异于囚鸟之笼，自行囚禁。出门要挤公交车，好不容易挤上去，还得提防小偷，遇上堵车，堵得你心慌郁闷。下车步行，常常遇到发彩页广告的男女，硬将广告塞给你，浪费纸张。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熙攘，噪音不绝于耳。到了医院看病，得排队挂号，等候就诊，若是作体检，跑来跑去，把你累得半死。即便是入厕，也得等候，等待出恭之人完事，空出厕位，才能解决你的内急。进了商场，路过一个铺位，营业员笑脸相迎，以为你要购物，巧舌如簧，热情推销物品，见你无购物之意，笑脸变马脸，脸面拉得老长，甚至斜你一眼，无端看人脸色，你的心情又郁闷几分。抬头望天，高楼大厦挤占了天空，天空显得残缺不全，即便是晴天，天空也不湛蓝，灰蒙蒙的，空气中有股难闻的异味，使你不敢大口呼吸……
你感觉到胸闷气短，估计自己是患病了，连自己所住的城市，也可能处在患病状态，不是吗？地沟油，瘦肉精，苏丹红，毒大米，毒鸡蛋，毒奶粉，水污染，沙尘暴，粉尘，雾霾，诸般侵害包围着你，你岂能不病？城市岂能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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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俗话说：“不上高山，不知道平原；不吃高梁，不知道粗细。”
久居城市，你才记起乡村的可贵：蓝天白云，风清气畅，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田畴铺展，禾苗碧绿，村舍院落，鸡鸣犬吠，乡村如画，勾魂摄魄。
怀念乡村，你的心悸动着，萌发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回乡欲望，恨不得插翅飞翔，回到你熟悉又亲切的故乡，去拜祖寻根，去探亲访友，去疗病休养。让乡村的风景，恢复你的视力；让乡村的空气，恢复你的肺活量；让乡村的体力劳动，恢复你的筋骨体格；让乡村的粗茶淡饭，恢复你的味觉；让乡村的安静时光，恢复你的思维能力，思考人生的真谛；让乡村的土墙房、木板床，修复你的腰椎和睡眠，恢复你安稳而甜蜜的梦境；让乡村的日子，恢复你简单的生活，删繁就简，返璞归真，心静无欲，单纯快乐，恢复到人的本真状态……
你明白了，为什么如今的城里人，都爱往乡村跑，促使乡村旅游那么火爆，名谓“旅游”，其实是回乡村，回归精神意义上的故乡，回乡寻梦呢。
人未行，心已飞，去意坚决，你马上关闭电脑、手机，推翻诸多计划，推掉宴请和酒会，放下永远也做不完的事情，整理行装，明天，就是明天，启程回乡，回乡去，回到那阔别多年的梦萦的故乡……
宋小明，发表文学作品100余万字，出版散文集《可爱的佛坪》一书，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居陕西佛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