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刘章建 | 去看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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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村专栏作家·刘章建
刘章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90年代末期开始创作,先后笔触散文、小说、杂文、诗歌等多种题材尝试。出版散文集《行走的记忆》、杂文集《英雄不问出处》等,部分作品入选中学生作文辅导教材。现居陕西洋县。
去看一棵树
文 | 刘章建
县里紧急发布汛情公告的那天,袁武公正陪着老父亲行走这条逼窄而熟悉的乡间小道上。
下午六点,尽管日头炙烤的猛烈劲儿已经卸下很多,两个人还是走得大汗淋漓、气喘如牛。路很窄,又一直沿着河沟向上,走得其实更像爬。袁武公跟在父亲身旁,稍一迟滞,就被落下三两步,他不由地佩服老父亲古稀之年仍硬朗的体魄。
袁武公的父亲是乡干部出身,在这片八山半水二分田的丘陵乡干了大半辈子,从乡文书,到乡长,到书记,这条泥巴路不知道摸爬滚打了多少趟,脸上滚落的汗水,攒起来恐怕也足够养鱼了。可是,退休十年了,他还是没走够,每一年的汛期来临,他都要再走一遍,去看一棵袁武公认为空洞、乏味、丑陋,甚至丝毫没有造型的树。城里市政建设栽了很多各种各样的大树,那才是风景啊。
两个人慢慢走着,就远远地瞅见树。
树,就长在这条河沟的尽头,水库坝一侧的石缝中间。远远望过去,就像是故事里海娃的“消息树”,突兀、醒目。这是一棵歪脖土槐,也不知道生长多少年了,树皮都皲裂、残缺不全了,根系也大半裸露出来,就那么半死不活的样子,戳着,像是一个风烛残年、衣衫不整的老翁,倒叫人心生些唾弃的感觉。当然,这种略带偏见的看法,是身为县政府要职的袁武公窃以为的,当然,这样无端的猜想,他是绝对不敢也毫无心思去和老袁交流的。此刻,小袁同志正为下半年县财政经费去向的事与一班子成员干一场“舌战群儒”的硬仗。
两个人就各自想着心思,循着目标前行。老袁的脚步顺着目标逐渐变大而明显加快。看得出,如昔的激动情绪,再一次扑上来抓挠着老袁的心,让他怎么也抑制不住那场洪水袭来的噩梦。
终于,他们俩站在歪脖土槐树下。土槐似乎更老了,更像个久经沙场的将士,几条枝桠已经快伸进河沟里了,好像只有更彼此接近,才显得更加融入对方,形成相互唯一、相互支撑、相互眷恋的彼此。
河水其实并不大,只不过盛了河床的三分之一强,羸弱潺潺、呜呜咽咽的细流,也叫人望水兴叹起来,几乎要忘记了曾经的那场惊天动地的山洪。
袁武公知道,老袁哽咽的讲述又要开始了。这是每一次看树,老汉的必修课。果然,老袁果断地咳咳两声,电影的旁白一般,又婉约地开始了关于那场山洪爆发之际的演说。只不过,小袁是闭着眼睛的,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洪水席卷荡荡,而是会议室里的“唇枪舌剑”。可是,为了回应老袁声情并茂的回忆录,小袁尽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还是兼顾着洪水的模拟现场:
突如其来的的倾盆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天中,中年的老袁就把指挥所扎在土槐底下,观察水库的库容,察看堤坝的管涌,封堵溃口的坝体……尽管,老袁他们用尽了全部财力和智力,动用了全乡所有的人员,一切都显得如此杯水车薪,夸张而肆虐的水库堤坝还是不声不响、丝毫没有前兆地断然大面积溃口。
这档口,老袁命令所有干部在堤坝上加固库坝,只有老袁一个人充当前哨指挥员。刹那间,丈把高的水头就直接越过树梢,呼啸着、奔腾着,汹涌而来。……大水一直疯狂嚣叫了两个小时,还好,下面两个村子的村民早就撤离出去了。
当乡干部们哭着腔调把老袁牺牲的消息上报给县里,并呼喊着嘶哑的嗓子满河道寻找遗体,并商量着丧事咋办的时候,老袁奇迹般地从土槐背后的枝桠上跳下地,傻呵呵地笑起来。看见的人都说袁乡长福将,命大。
其时,县政府接到乡报说乡长抗洪阵亡,就都后悔一直把水库修缮资金挪作市容整修的决策是不对的。可是,谁也不愿主动担责任,就都吆喝着当场动议立即拨款整修水库……
老袁死了一回,用命换回了水库整修加固的款项。乡里就炸开了锅:袁乡长用命换水库的传奇故事,在民间流传开来,全乡人奔走相告,都说乡长大义而勇敢,换回来全乡人的安全和稳定,再不用汛期躲水了,再不用年年山洪爆发的时候搬家了。
老袁救水的故事,就这样给儿子讲了十年,讲了十遍。小袁同志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正当他耐着性子听到结束并依照惯例,准备回撤的时候,老袁却突然指着槐树,不温不火地冒出几句话:
“知道吗,水库险情我连续上报五年,都不给解决啊。土槐和我,我们俩演了一出戏,逼出县里老爷们掏腰包,换回了修水库的钱。这叫个啥?这就叫逼宫,小卒将军——死顶。……儿子,感情在哪?不及这歪脖土槐和老百姓的情深啊。”
返回的路上,袁武公想了很多事,想得最多的,是县政府下半年财政预算资金的分流去向。他要把老袁同志看望土槐的故事给班子成员们说一遍,好让大家知道,哪里最需要哪里就是最大的缺口,决不能让基层“溃口事件”再发生。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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