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神医石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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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石自杰
文 | 汉青
在我老家，以神医之名被传颂的只有石自杰。
石自杰不治人病，他给六畜看病，他是个兽医。他自幼跟父亲学手艺，先是干些阉猪阉牛、防虫防疫的活养家，因为手艺精湛，医德服人，渐渐有了名气，方圆几十里的老乡都信得过他。五十岁以后，几个年轻后生也来谋这晚饭吃，他便罢了手。但一有治疑难杂症，人专门找他。
父亲一直不信，说他见过一回石自杰，一个干巴巴的老汉，腿还没有一般人胳膊粗，能有什么力气给偌大的猪、牛看病呢，连个猪腿都捞不起来。2001年春节，我们家那头母牛临近生产，家里人轮流值守，悉心照料着。初六清晨，冷风刮地紧，母牛在圈里不安地转起圈来，时起时卧，一些透明的液体挂在臀上，看来马上就要生了。过了不久，母牛已经立不起来了，臀部明显胀大，卧在地上焦躁地哞哞叫。牛正常生产，应该是两只前蹄夹着头先出来，可是等了半晌午也不见牛蹄子出来。糟了，该不是立生吧？父亲慌了手脚。看热闹的邻居异口同声说，赶紧请石自杰！
石自杰来了，果然瘦的一把骨头，头发胡子花白，但眼睛矍铄有力。一下车子，上来二话不说，仔细看了牛的状况，眉头一下子拧成了疙瘩，说了声难搞，大家一下子跟着紧张起来。转身一声吼，都不要愣着了，男的把牛立着捆到树上，女的烧几桶开水，找些破棉絮来。石自杰就跪下来，在母牛的两条后腿和臀部使劲儿揉捏、推拿，不多久全身就汗津津的，他便脱了棉袄，只穿单衣，挽起袖子继续揉牛的肚子，露出来的胳膊冻得通红，青筋暴突，一会儿人就累的四肢发软，动弹不得了。他便让父亲照着他的法子继续，围观的人疑惑不解，他喘着粗气说，这是罕见的“立生”，也就是牛仔屁股对着母牛的屁股，揉一揉是看能不能把胎位正一正。有人说，是不是把牛仔倒过来？石自杰说，想得美，累死十个石自杰也不得行。正一正是看能不能让两只后蹄先出来，如果连两只后蹄不能先出来，那就麻烦大了。
揉了个把小时，没什么效果，父亲无奈地摇摇头。石自杰抽了根烟，扔下烟头说，我再想想办法。他用烫水净了手，给塑胶手套消了毒，戴上手套，一只手从母牛的阴门伸了进去，摸来摸去，牛仔的后臀将阴门顶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将两只后蹄揪出来。他摇了摇头，说保大牛吗？父亲说，当然。大家都有些沮丧，等石自杰的吩咐。他让找来一根拇指粗的铁扁担钩，前头磨尖了，钩上拴一根粗麻绳，便摸索着把帯尖的一头嵌进了牛仔的后臀，让众人拽着绳子缓缓地往后拉。母牛疼得直着脖子哼哧哼哧出气，四蹄无力地在地上划拉，两行眼泪濡湿了眼圈周围一大片。周围的妇女吓愣了，有的骂石自杰不是人，有的捂着脸哭着跑了。
都不敢用力，拽了半天，只露出牛仔的半个后臀，两只后蹄仍旧别着。石自杰说，算逑了算逑了，这样下去人受累，牛受罪，最后哪个也保不住。便卸了钩子，重新洗了手，带了手套，拿起一把几寸长的白晃晃的刀，从左边缓缓地伸了进去。人不知道他的刀在牛肚子里干什么，只见他的手臂在扭动、翻转，眼珠子翻上翻下，一使劲快要爆出来了一样。手臂慢慢往出来移，血糊糊的，满是腥味，一会儿刀柄出来了，刀刃渐渐出来了，当刀尖划过裸露出来的牛仔的后臀时，人们哦的一声齐刷刷吓到了。大人捂住小孩的眼睛不让看。我两腿颤栗，头皮发麻，被母亲撵到屋里去了。石自杰的手从右边摸索进去，又缓缓拔出来的时候，他拽着牛仔的半个后臀提了提，连着两只后蹄拉了出来。他又把手伸进去，把牛仔剩下的身子拨正，将扁担钩挂在了后臀上，示意人们往后拉。人们又冷又僵，强忍着往后，开始轻轻地不敢用力。石自杰大叫一声，人都惊醒了，四五个人一起用劲，绳子越绷越紧，脸都挣得通红，跟拔河一样激烈。母牛似乎在朝前奋力，四蹄乱蹦，麻绳在脖子上勒出了深深的一道血槽。
牛仔的大半个身子被拉出来的时候，石自杰终于送了一口气，卸了钩一看，弯钩都拉直了。他亲自把牛仔的头和前蹄拖了出来，众人立时感到四肢解放了。而牛仔双眼紧闭，早已闭气了。母牛被解下来时，瘫软在地上，几个人合力才抬到圈里。
这时天已麻麻黑，石自杰撂下工具疲乏地说，给我来碗甜酒吧。都知道他好这一口，母亲早已准备好了。喝完酒，他收拾行李就要走，父亲给诊费，他推辞说，小的没保住，没脸收你钱。最后，推辞不过，收了五块钱便走了。临走时告诉父亲，多给母牛添些精料，如果夜里站不起来，就趁早卖了。父亲一夜未睡，隔一会儿就起来看看，二更时分，母牛竟然能在圈里走动了。
从此以后，父亲逢人便夸，没有石自杰治不了的六畜。
张家的黄牛和王家的黄牛在山上相遇，打了起来。张家的黄牛在张家沟最大最壮实，王家的牛在王家沟最大最壮实，两头牛都硕大无比，性烈如火，喜好跟同村的牛斗角，打遍本村无敌手。张家说张家的牛最厉害，王家说王家的牛最厉害，谁都不服谁，这下有好戏看了，到底要见个高低。
先是王家的牛绕到张家的牛背后，悄悄上来顶一下，张家的牛一闪，来个转身，顺势猛地一甩头，王家的牛也避过了。张家的牛站在原地，威风凛凛，一座大山一样岿然不动。王家的牛转着圈圈，鼻子里噗噗喷着气，忽然拔蹄，箭一样冲了上去。咚的一声，那是牛头骨相撞，像敲了一下闷鼓。接着磕巴磕巴响，那是牛角对牛角，像树杈被压断一样。两头牛敌逢对手，看的人兴趣浓浓，齐声叫好。两头牛渐渐打红了眼，你冲我撞丝毫不让，把一丛丛树夷为了平地。双方都后退绕着走，等着下一次冲撞。张家牛瞅准了机会，一个猛子扑了上去，王家牛正处在下坡，后蹄一滑，就往山下退。扑的越来越快，退的也越来越快，四蹄跟不上速度，都骨碌碌从山顶滚到了沟底。两头牛戳得满身是伤，血肉模糊，却毫不在乎，爬起来又在沟底打了起来。放牛的人这才觉得不对头，再这样下去非出牛命不可，忙奔下山，各自拿荆条死命抽打牛屁股，却跟挠痒痒一样，牛丝毫不理会。牛从沟里又打到了地里，横冲直撞，你退我进，你进我退，把庄稼践踏得一片狼藉。
刚好石自杰打这里路过，也来看热闹，人就说，你是兽医，你给治治这两头牛，咋样能停下来？石自杰说，牛打仗呢，又不是得病了。人说，这牛得的是疯病。石自杰就说，拿杠子打！几个小伙子起了劲儿，抬起碗口粗的杠子，狠命打牛的头。牛却愈发起劲，连跳带蹦，打到了马路上。马路坚硬，平坦开阔，四蹄有了着力处，更加勇猛。石自杰说，拿火烧！人又抱来几捆麦草，浇上汽油，架在两头牛之间烧，火苗呼啦啦窜得一丈高，牛皮开裂，白骨森森，牛毛牛肉烧得滋滋响，冒着黑烟，四只牛角却绞在一起，丝毫不松劲儿。
人越看越着急，问石自杰还有啥法子，石自杰说，拿个盆子，和一把黄泥等着就是了。人疑惑不解。过了一会儿，张家的牛渐渐占了上风，王家的牛后臀着地，擦在地上往后退，在地上磨出了长长的一道血痕。张家的牛四蹄突然一挣，只听咔擦一声，一股鲜血喷涌如柱，直冲蓝天。王家的牛犄角断了，众人吓得四散奔逃。王家的牛抬起后蹄，直起身子撒腿就跑，张家牛撂起蹶子，四蹄如飞，怎么撵都撵不上。人们这才恍然大悟，拿个盆子是要接牛血，抓把黄泥是要给牛止血呀，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
再后来，集体放牛的时候，村里其他牛看见张家的牛吃的草再好都不敢凑上去，王家的牛更是躲得远远的。有人又问，王家的牛是治好了，可张家的牛赢了这场仗，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谁还能治得了张家的牛呢？石自杰哼了一声，说一头畜生还治不了，一瓶药就够了。
过了不久，张家的牛吃了刚喷洒了3911的庄稼，被五花大绑地捆起来，打了五个吊瓶才救过来，从此受了惊吓，性情大变，没那么刚烈，也不爱跟别的牛打架了。人们更加吃惊石自杰的说法又得到了验证，惊呼他给牛看病多了，竟然能掐会算，通了牛性。从此，他的手艺更被传得神乎其神。
石自杰的儿子嫌兽医活又脏又累，一直在外打工。乡里喂六畜的越来越少，那几个后生有的也改行了，至今人们连他们名字都叫不齐全。
汉青，写作散文小说作品等，现居陕西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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