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酒：村醪也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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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忆
文 | 高晓涛
压抑而沉闷的中年，有一样东西似乎不可或缺，那便是酒。
一两碟小菜，三五个知己，推杯换盏之间，失意的，得意的便都有了宣泄的出口，不知不觉就触动了谁的心思，你发几句牢骚，我道几句苦衷，甚至醉后发发清狂，都有了可以原谅的理由。
饮酒的人，无论是聚众痛饮，还是二人对饮，亦或是独自小酌，那或清或浊的液体都可把人生的况味浓缩进小小的酒杯之中。有了酒，诗人的诗兴更浓，壮土的豪情更甚，恋人们的眼神更销魂。古往今来，不少文人墨客好酒，甚至嗜酒，李白斗酒诗百篇，曹操感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陶渊明的诗里更是有一半谈到酒，印象最深的还有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把在寒冬里围炉饮酒的氛围营造的温暖而舒朗。
古往今来，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升斗小民，无论身份贵贱，地位尊卑，对酒的喜爱都是相似的。比起旧时好酒的风雅，喝酒时的洒脱随意,现代人更多的却是用酒来麻醉自己。往周遭看去，有多少酒局饭局没有充斥着功利、目的、交易？加之如今假酒当道，捧着一杯不知是用什么勾兑而成的液体，酒的文化意象早已淡了开去，我们像是赴死的烈士一般逼迫自己吞咽下一口口领导的酒、生意伙伴的酒、客户的酒、情人的酒，心里却在犯嘀咕：这酒是真还是假？
这样的酒不喝也罢，尤其是做为女性，在酒桌之上能叱咤风云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女性是不碰酒的，甚至视其为洪水猛兽。即使有少数能喝酒的，也会被世俗定义为有失淑女风范。如李清照那般在“沉醉不知归路”尔后“误入藕花深处”的雅事是再也不会有了。
常常怀念小时候被寄居在乡下外婆家的那些与酒有关的日子。外婆家位于陕南秦巴山腹地的一个小村子，依山傍水，与世隔绝，村里人口不多但民风纯朴，从村头到村尾就只有一条街道，青石板铺路，房屋就地势高低错落而建，外婆的家临水而居，推开窗就是如水墨一样的山水。
也不知是从何时留下的风俗，村里的人几乎家家会酿酒。一到年节，酒香便会溢满整个村子。
除了孩童，村里人像是人人都会饮酒。至少母亲家中五个兄弟姐妹是人人都有三分酒量的。老家喝的是热酒，由苞谷酿成的酒在窖里藏个三两年，喝的时候倒入瓦罐里，煨在火塘边，待酒烧煮片刻，那热气腾腾的酒水的度数自然就降了下来，斟酒入杯或碗，酒香四溢，酒气升腾，还没喝便已有了醉意。
在火塘边饮酒，是最为难忘和美好的。
舅舅以及成年的表哥们的酒量自不在话下，大姨、二姨以及母亲三位女流也都能喝上几杯，二姨酒量最好，品咂上几口热酒，就有红潮漫上了脸庞，她的话便多了起来，给我们这些孩童讲起她年轻时随姨父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奇闻逸事，高兴了还会给我们来一段眉户曲（流传于陕西和甘肃的戏种，古称清曲调）。大姨和母亲喝过酒也没了平日里一脸的严肃与拘谨，变得有说有笑，还不时与二姨和上几句戏文。
屋外是冰天雪地，寒风呼啸，但屋内的一塘火一壶酒，眉户曲抑扬顿挫的咿咿呀呀声以及时而爆发出的欢笑叫好声，却让屋内温暖如春。
火塘上吊着的茶壶咕嘟嘟冒着热气，外婆在柴灰里埋着的土豆即将烤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大人们喝着酒，谈讨着眼前的农事和家长里短，我们小孩子就围着火塘翻绞绳，耍花子儿。热烈的气氛久久弥漫在空气里，直到火渐渐熄了，柴火也添得所剩无几，这一屋子人才渐渐散去。而那残留的酒香，大人们喝红的脸庞和因酒而生的亲切却总让我有种依依不舍的心情。
年纪尚幼的我，也许就是在那时埋下了对酒的好奇和喜欢吧！
一件趣事只到如今还会被家乡的人提及，那年我只不过五六岁的光景，到了寒冬腊月，家家户户开始酿酒准备过新年，外婆早早就起身，忙着砻谷、浸渍、淘洗、甄蒸、搅拌，发酵、榨酒的一系列工序，从外面玩累了的我见外婆无暇顾我，便躺在火塘边的躺椅上睡着了。待一觉醒来，忽闻一阵奇香，我循香而去，原来是外婆酿成了新酒，那一滴一滴从酿酒器出口滴落进酒缸的酒在我看来是那般诱人，趁着外婆不备，我便弯下头用嘴去盛那滴落的琼浆玉液，也不知喝了多少，待外婆发现时，我已酩酊大醉了……
待到成年，我偶尔也喝酒，但在酒的面前却多了太多的顾忌，再无儿时那与酒相逢的欢喜。与谁喝酒，喝什么酒？什么时候该喝，什么时候不该喝？一杯酒在喝或不喝之间，先喝还是后喝，喝多还是喝少之间游离不定，也就因此少了喝酒的乐趣。
再到离开家乡数年，周遭的一切都起了变化，就更是怀念过去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如今，舅舅已过世，母亲对酒的兴趣淡了许多，最喜喝酒的二姨因为血压升高再不能饮酒，和我一般大的姊妹兄弟们也已分散各方，那围炉把酒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却无时不在期待着重聚，期待着同坐一席，酣畅地痛饮，喝上一壶热热的苞谷酒，把半生的寒凉驱散在外头…..
高晓涛，发表有散文作品多种，现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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