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滋味 | 鸡蛋土豆丝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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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蛋土豆丝饼
文 | 泼墨画紫
小区大门口新开了一家早餐店，卖豆浆，包子和两种饼，其中那黄金土豆丝饼卖得最好，丝丝晶莹，焦香酥脆，六元钱一份，给切成八块，放在镶有花边的白瓷盘子里，只看着就会让人喉头一咽。儿子也很喜欢，早上送他上学的时候常要去吃一份，再配上两杯香浓的豆浆，两人份的早餐，花钱不多却心满意足，母子俩的一天从早餐开始心情愉悦。
记忆中也有关于土豆丝饼的温暖，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差不多有一两年的时间，父亲每天早上都会带上他的两块鸡蛋土豆丝饼出门，那是他的午饭。那时哥哥七八岁，我四五岁，都是除了上学就是玩耍的年纪，每天的主要心思不外乎就是能不能弄点一日三餐之外的美食。
父亲在离家十公里外的化工厂做检修工，早晨骑一辆二八杠的破自行车走，晚上骑那辆破自行车回。两块鸡蛋土豆丝饼是他的午餐，是母亲每天天不亮起床为父亲煎的。说是鸡蛋土豆丝饼，其实鸡蛋少得可怜，为了减少面粉用量还能把那散乱的土豆丝粘起来，只在和面时加一丁点蛋清。母亲每次拿出一枚鸡蛋，小心翼翼的敲破一个小口，滴上一点在面粉里，就迅速收回，余下的大半个鸡蛋往往成了我和哥哥早上上学前喝的蛋花汤，母亲加了糖，兄妹俩甜在心头，乐滋滋地上学去。
父亲的身体不是太好，他的工作经常要把几十斤重的大扳手闷铁锤拿在手里一整天，还要卯足劲掰开或是拧上那些生锈的螺丝帽。两块饼，是他的午饭，也只是维持他下午继续拿动铁家伙的基本保障。
其实家里那时已经解决温饱问题了，一半月偶尔还能吃上一回肉，只是也没有盈余。母亲爱体面，给我和哥哥穿的都是干干净净的衣服，没有一块补丁，学习用具在班里同学中也都是比较好些的，收入有限，顾了这头就不免在吃上节约一些。而那时年幼的我和哥哥，对于家里顿顿的稀粥配掺了玉米面的馒头或是少油寡淡的土豆拌面当然提不起兴趣，渐渐地，产生了一种近乎刻骨铭心的仇恨。于是，父亲每天的油煎土豆饼，成了我们的美食目标。
为了吃上那饼，我早早醒来，跑到父亲跟前撒娇，让他回来时给我们带好吃的，父亲爽快答应了。可是父亲是绝没有闲钱能给我们买零食的，就是为了省下午餐钱，母亲才天不亮就起床做饼给他带上，而母亲的严厉，绝计不可能让我们早上就吃掉属于父亲的午饭，这一点，全家心知肚明。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我和哥哥就和父亲商量好每天到巷子口迎接父亲回家。见到父亲的身影，我们就高声喊着“爸爸”冲上前去，父亲就会急忙停下自行车，从车头上取下晃晃悠悠的帆布挎包，掏出那偌大的铝制饭盒，拿出那两块早就凉透了的鸡蛋土豆丝饼，给我和哥哥一人一个，父亲微笑着看我们吃，总是劝着“慢点，别噎着了……”
那饼虽不是特别可口，却能够满足我和哥哥的嘴馋。现在回想起来，我仍然对自己年幼的无知而感到羞愧。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近一年，期间我和哥哥一直隐瞒着母亲，父亲也守口如瓶。母亲每天还是天不亮就给父亲做鸡蛋土豆丝饼，而她不知道的是，装在饭盒里的属于父亲的午饭成了两个顽劣稚子的零食。
后来家里经济逐渐好转，我们有了新的目标，那饼才又重新成了父亲的午餐。上了小学，再大一些，我对于吃掉父亲午饭的事更是羞愧难当，常常觉得对不起父亲，一年来父亲是饿着肚子看我们兴高采烈地吃着本该属于他的鸡蛋土豆丝饼的啊！那不是他的零食，那是他的午饭，每每想起，我学习的劲头就再加一成，觉得唯此才能报答父亲一二。
三十多年过去，我和哥哥都已经在家乡的小城安居乐业，父亲和我们也早已回到老家，年过七旬的老父亲看到孙子挑食，还常常跟我们感叹：唉，小时候要能给你们吃上这些东西该有多好。
周末那天，先生孩子陪我去看父母，在我的怂恿下，先生做了鸡蛋土豆丝饼带给他们。看到饼，父亲说出了埋藏三十几年的往事，令我意外的是，这期间，父亲还隐藏了一个人的心酸。
原来，父亲在工厂还是吃了午饭的，不过只是花一角钱买两个杂粮馒头而已。可是那一天，他错过了吃饭时间，食堂关门，下午他饿得忍不住，就吃掉了那两块饼。晚上回家在巷子口，看到我和哥哥照例去迎接他，我们欢天喜地扑上前去的时候，父亲搓着手，像做错事的孩子，他感到很内疚。父亲接着说：“其实那天我可以坚持的，我不应该吃掉那两个饼。我当时看到你们很失望，我自己差点落下泪来。”
父亲所说的那一天，我确实已经忘记，也许当时我是很失望，但现在真的记不得了，或者，在当年就已经记不得了，也或者，我其实并不真正想要吃那个饼。我只记得年幼的无知和任性，我的父亲，因为一次没能满足他的儿女而内疚了三十多年。
泼墨画紫，发表有散文作品等，现居陕西西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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