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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瓣格桑花

梁红梅 读书村 2018-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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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瓣格桑花

文 | 梁红梅


  去往黑虎梁的盘山公路边,开满了锦缎一样的格桑花,在太阳的光芒中抖动着缤纷的色彩。

   站在山梁的垭口眺望远方,与我一起眺望的还有流年记忆。

记忆里的格桑花,开在梵音中,开在猎猎寒风中,开在马蹄声声中,而这一切都与一位叫才让的少年有关。

第一次见才让,是在玉树中学的一间普通教室里。

那年,我刚从内地转学到初三(二)班,新的环境、新的老师和同学,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

开学两个月后的一个清晨,天气特别寒冷,窗外飘着雪花,教室里的玻璃窗上结满了冰花。我坐在座位上偷偷吃着从家里带来的糖馍,只见一位皮肤黝黑、脸蛋紫红,高个儿的男孩紧跟在班主任身后走进来,如果不是老师介绍他是新来的同学,我一定会以为他就是新来的英语老师,因为他沧桑的面容实在不像是一位中学生。

那天,他穿着一件灰色中山装,白色网球鞋,右肩上斜挎着一个军绿色书包,拘谨而憨厚。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是转学生,对他,我多了一份亲切感。

没过多久,我们便熟悉起来,对故乡相同的思念情结,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不久我们便成为最好的朋友。每天放学结伴回家,我们喜欢穿行在那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喜欢在雪地里,在阳光下快乐行走,渐渐地我知道了一些他的事情。

他来自一个偏僻却很美丽的藏族小山村——青海省海东地区,父母都是牧民,家里人口多,经济条件不好,于是投奔到玉树的哥哥、嫂子这里,想通过学习,改变家里糟糕的经济状况,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学习很用功,成绩很好。下课时,我们都在雪地里玩,只有他总是安静的坐在座位上看书,我问他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玩耍,他说:“我个儿这么高,再不努力学习真的是羞死人了。”

初三时光总是在紧张忙碌中匆匆流过,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享受青春年华。空闲时,我们常常结伴去书店买书,到河边游玩。很多时候都是我在叽叽咋咋说个不停,而他总是安静的聆听,无怨无悔地甘心做我情绪上的垃圾桶。

一个周末,我随母亲到姑婆家去,路过杂曲河木桥时,看见才让和一帮民工正在冰凉的河水中费力地挖沙,泥沙弄脏了他灰色的中山装,沙土顽皮的伏在他黝黑的眉眼、脸颊上,虽是五月,高原的河水依旧寒冷刺骨。

当他再一次挥动着铁锹往岸上倾倒沙土时,抬头的瞬间正好和我诧异的目光相对,他停住了手上的活计,站在河水中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认识他那么久,虽然知道他家经济不好,但没想到,在学习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他会像农民工一样打工赚钱,他虽个头高,但毕竟他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没过多久,迎来了我的生日。从小到大我都没过过生日,这次不知道是怎么了,母亲说什么都要为我过一次生日,还让我通知班里的同学来我们临时租住的房屋里一起庆祝。(多年后的我才醒悟过来,母亲早有预感,她随时可能要离我而去。)

生日那天,才让一早来到我家,送给我一本精致的笔记本,接过他送的生日礼物,我的心弦被轻轻拨动,心,陡然被濡湿了……

 在升学考试结束成绩还没出来的日子里,我每天都沉浸在金庸、梁晓声的小说中,而才让,依旧在河里挖沙赚钱,高原强烈的紫外线把他照射得更加黝黑。

七月,高原的春天姗姗到来,格桑花经过一冬的蛰伏,纷纷破土而出,一束一束的格桑花,手牵着手,组成新的生命链,在高原神圣的土地上尽情绽放。只是母亲却没有等来属于她的春天,在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母亲去了继父家,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出事的那个夜晚,继父作案后逃走,我和怀孕五月的姐姐在悲痛与恐慌中煎熬度日,谁也不知道杀人凶手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

又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我悲伤的失去了理智,不顾警察的告诫,毫无畏惧的站在家门口附近的小路上,等待恶魔的出现,我甚至渴盼他的出现,好把我也送往天堂,陪伴苦难一生的母亲。

才让不知道从哪知道我家出事的消息,傍晚时分找到我,陪我在那条小路上一遍又一遍来回行走,那个傍晚,他在我眼里仿佛就是我的亲人。


多年过去,那个傍晚、那条小路、那位陪伴我的少年,一直都铭记在我心里,好多个夜里我总是小心翼翼翻出这些回忆,用泪水洗去时光搁浅的霉迹。

母亲去世没多久,中考成绩下来了,我考上了当地的一所卫校,才让也如愿以偿,被海南建筑建材学院录取。临别的那个早晨,我还没从母亲离去的悲伤中走出来,只简单地向才让挥了挥手,没有叮嘱、没有祝福。当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时,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脱眶而出。多年后,他离去时的那个背影一直深深地镌刻在脑海里,随时勾出我的泪水来。

于是后来,我再也不敢去回忆,我怕我的泪水会模糊了那个叫才让的少年的形象。

卫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个荒凉的小县城,凄冷的小镇,恐吓我的地痞就像特洛伊勇士,整晚整晚不停地敲砸我的木门,残酷的现实面前,让我过早的选择了婚姻,那时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嫁人前的一个夜晚,我收拾旧时物品,打开抽屉,里面存放了才让四年来寄我给的信件,那些温暖的信件陪我度过了晦涩的青春,被我编了号,整齐的码在一起。

好奇怪,和他的关系那么好,我们居然从没拉过一次手,从没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字里行间找不出一个“喜欢”的词汇。坐在地上努力地睁大眼睛一封接一封翻读他写给我的信件,我怕一眨眼,泪水就会落下来,淋湿这些青春的记忆。

转眼二十五年过去,光阴的门槛,遗留了多少红尘故事?

网络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多年不联系的同学因“玉树微信同学群”的建立都有了消息,一张黑白发黄的照片,引领我们这些进入不惑之年的红尘儿女,穿越了千山万水,年少时光仿佛在瞬间回到眼前。那些遗留在青春里的往事,在岁月的年轮中渐次厚重,天真的、跃动的、沉思的灵魂,在繁杂与喧嚣中,被刻上了深深浅浅的沧桑的印记。

从微信群里打听到才让的电话,我和老同学裴德胜在第一时间争先拨过去,电话里传来一阵阵忙音,我们失落、焦虑,却又在渴盼着,终于电话打通了,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他,我亲爱的老同学——才让。

我们在微信上聊了很久,二十五年的光阴足够让我们成长,他发来一张半身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蓝色夹克,雪白衬衣,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拘谨,目光里散发出澄净和温暖的光芒。我笑:你好像白了。

他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自然也就白了。”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我还想说,丢失了这么久,我终于把你找回,除了珍惜这份友情,我再也不想做别的。

 他又说:“这些年我们都经历了一些人和事,但我始终不曾忘记过你。”听他说完这句话,我把头转向窗外,一朵格桑花仿佛从天际飘落在了心坎上。

藏族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不管是谁,只要找到了八瓣格桑花,就找到了幸福。于是,在每一个暖紫的黄昏,我都去黑虎梁上寻找八瓣格桑花,我想把八瓣格桑花和属于我们的时光收集起来,做成卡片,寄给那个远在青海的,名叫才让的藏族同学!

 

梁红梅,发表有散文作品多种,现居陕西镇巴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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