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年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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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年猪饭
文 | 彭少平
我的家乡每至年关岁末，家家户户都要杀上一头猪，来祭祀天地、神灵和祖宗，并以此来庆贺一年来的丰收和成绩。杀完猪后，还要把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请去一聚。于是，虽未到过年时刻，却已经酝酿出浓浓的年味来了。
我家乡的人们把这种杀猪饭叫做“吃刨膛”。“吃刨膛”往往从每年的冬月就已开始，直至春节。在这两个月里，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乡亲们的欢声笑语，以及肥猪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你往往还能看到杀猪的乡亲家门口摆着一个大大的木桶，从里面散发着氤氲的蒸气。这时，肥猪往往也已停止了嚎叫，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抬着放进了木桶，经过几番搅腾，再刮垢剔毛，不一会儿，一条雪白的大肥猪便被吊在木架上。接下来，便是杀猪匠粉墨登场的时候了，只见他拿起刀来，嘴上还衔着一根木棍，而后从猪肚中间开膛，再迅速地把木棍取下撑在其间，接着便摘取内脏，分割肉块。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而游刃有余。我好几次是在大雪纷飞的时候看见乡亲们杀猪的，只见雪花已经染白了杀猪的人们的头发，但我却见每一位乡亲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色，他们的脸红扑扑的，那雪花映衬着的他们的红脸，像极了熟透了的红苹果。
每至“吃刨膛”的时节，每家每户既是主人，又是客人。今天你还是张家的门前客，明天你或许就是王家的座上宾。因为都是再也熟悉不过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所以大家无拘无束、无所不言。既无折冲樽俎之庄重礼仪，又无酒楼宴会之繁文缛节。大家暢所欲言、嬉闹调笑，各自述说着一年来的辛酸和喜悦。庄稼的收成，农事的技艺，张家媳妇如何能干，王家儿子怎样有本事，都会成为“吃刨膛”的话题。这时，在外打拼的小伙子和姑娘也陆陆续续返乡，他们也会凑到酒桌上来，谈着在外的辛酸苦辣和奇闻逸事。于是，屋子里的声浪因为他们的加入而一浪高过一浪。每当这个时刻，大家便会相互敬酒，预祝来年的好运。我不善饮酒，酒量又小，但也经不住伙伴们的怂恿和主家的盛情，于是便跟着饮起来，往往几个回合下来便酩酊大醉、不能自己。乡亲们的笑容在此刻便朦胧了起来，而我自己也渐饮渐近了自己内心的真实世界。此刻，请吃“刨膛”的主家会在堂屋里笼上大火，煨上烈酒，能喝酒的继续划拳喝酒，屋子里顿时一派热气腾腾，一任屋外的大雪纷飞、寒风萧萧。
吃完了“刨膛”，客散人去，夜幕降临，许多乡亲还会举行祭神、祭祖仪式，我就曾见过舅舅行过这样的祭礼。只见堂屋正北方供着观世音菩萨的像，墙上还挂着不知名神像的画像，正前方放着一个大大的猪头，前边供着几柱香，舅舅跪在地上磕完头后还念念有词。我那时年纪尚小，对此事甚为好奇，便悄悄跑去问妈妈：舅舅在那嘀咕什么呢？妈妈说，你现在吃得肚子饱饱的，你还记得你的祖爷他们吃过了吗？我说，祖爷他们早已不在了，他们怎么来吃？妈妈说，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我现在的确愈来愈明白了，我们的生命总是要有某些传承才会得以滋养和繁茂。
每年“吃刨膛”时，三哥家我是必去的。因为是妻子的娘家，妻子便早早跑去打理，我知道她和我一样兴奋。在这一天，好客的三哥总要把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一个不落地请去，而后把他自己酿好的包谷酒在火笼里煨着，三哥还会提前让人煮上腊肉，再炒上几道以刚杀的新鲜肉为主料的菜，新旧搭配，更会让人大快朵颐。这时，浓烈的酒香掺和着肉香扑鼻而来。三哥等客人都已就座以后，定要先敬人三大杯酒，大家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三杯酒下肚以后，我见许多人的脸上都泛起了红光，此时大家话语多起来。三哥趁势又劝大家吃肉，于是大家又在三哥的劝说下纷纷举箸，大口吃着晶莹透明的腊肉和就地取材的新鲜肉。因为岁之末也是农之余，加之三哥酿的包谷酒远近闻名，所以大家的酒兴被充分调动起来，于是便开始豪饮起来。我每每在妻子的监视下不敢多喝，但也有好几次在三哥家喝醉了。我知道，一个男人一生中总是要醉几回的，尤其是醉在家乡，我愿意长醉不醒！
前几日，三哥打来电话，说家里过几天又要杀一头大肥猪，让我和妻子早些回去“吃刨膛”，我说，我们这次不能回来了，挂了电话，不知为什么，我看见妻子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彭少平，现居陕西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