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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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婶的生日
文 | 牛子文
正月初七是二婶的生日。因二爸的生日在正月初二，于是，她的生日几乎被人忘记。她七十大寿时，在二爸的极力主张下，改在了初二这天待客。二婶第一次成了全家关注的主角，她家的场院里，整整热闹了三天。
前些年，乡下人成天忙碌在庄稼地里，忙碌在生活的琐碎里。如今，年轻的都出去打工了，乡里只留下了一大群孩子和老人,而有条件的家庭，连老人都去城里陪读了。乡下值得庆贺的日子不多，除了春节之外，老人的生日理所当然成了亲人、亲友团聚的盛会。
四川人最讲究吃，因吃而滋生的活动也形形色色。孩子一出生要吃满月酒，无论年龄大小，满整十都要操办生日，好像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矩。过去，待客是自家人或者请朋友帮忙操办，可当下无论大小，做酒席请人来办这是时下很流行的。
虽说按正席一桌七十元的服务费不算少，但待客的三天里，厨师自带几个人打杂的，按席口而定，多则七八个，少则三四人，只要主家把食材备好，无须再忙前忙后，更不必左邻右舍前来帮忙。篷子一搭，桌子摆起，邻里或亲戚见面，有的拉家常，有的凑成一桌打牌，有的后面观战，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每顿饭前，只要几卷鞭炮一响，有事回家的亲友们就放下手中的活计，赶过来吃饭。
这三天，二婶便有了难得的清闲，她这里转转，那里站站，显得有些惴惴不安。她身上有着四川人典型的特点：吃苦、寡言、实诚。一辈子只知道干活的她，座机电话都不会拨打，通常得让孙子、孙女拨好了号码。偶尔和我们通个电话也是有事说事，多余的一句都没有。
她唯一的爱好，就是闲时去桥头的茶馆，打几圈小麻将。与别人摆龙门阵时，她是最忠实的聆听者。通常她就是望着你，偶尔从嘴里蹦出几个字，然后，专注地听着别人说话，满脸憨憨的微笑。其实，二婶不傻，她操持着一大家子的生活，一切有条不紊。她对人很宽容、慈祥，就连在过生日时，借故去娘家的大儿媳，也没听到过她的一句怨言。
地震的那刻，她正在田里干活。秧田里的水波起浪，摇得她倒在了水中。上了路，别人都外面的空地跑，她却匆忙地往自家里的院门口跑。被人一把拉住，清点家人个个都在，她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全身一下子软了。好在只是院墙倒了，水塔斜了，房顶上的瓦片散落了一地。
人过七十古来稀。七十大寿在四川是非常隆重和讲究的。二爸主张要给她过生日，二婶和他闹了几天，说家里遭了这么大的灾，还有什么心情过生日。在外打工挣了钱的女婿，也执意要为她做生日，说趁过年好好闹一闹，图个吉祥。
岳父排行老大，年少外出谋生，虽说早已退休无事，但平时也很少回老家。借着二婶办生日，便召集众子女前往老家过年。她是妻的二婶，当然我也叫她二婶。但我很奇怪：她的四个子女跟着我们，都叫她二婶。
听妻说二婶年轻时得子迟，十几岁结婚，许多年却怀不上孩子。后来，抱养了一个儿子。学说话时，算命先生说：她命里不好带子，让其跟三爸家的孩子称呼。那孩子就把三婶叫妈，而叫她二婶。日子长了，反倒成了习惯，再后来，二婶有了自己的三个女儿时，也跟着大哥叫，二婶也不计较。于是，如今她儿子都当爷爷了，四个子女至今还叫她二婶。
我曾问及此事，二婶的三个女儿都知道这样不好，但她们说，叫顺口了。有时，她们心里想着叫妈，开口却还是二婶。偶尔有人刻意叫她一声妈，二婶从不搭理，反惹得旁边的人都笑了。
妻排行老四，二婶的子女们叫她四姐。认识妻后，我到过她老家几次。第一次，别人介绍眼前瘦小的二婶时，只见她快步前迎，却一句话不说，只是显得异常高兴，笑得和不拢嘴。进门，她急忙泡茶，一会不见了人影，不多时,一大着饭菜端了出来。后来再去，她依旧寡言少语，忙碌着自己的事，但临返程前，她总是收拾这收拾那，恨不得把她家里有的全给你装上车。分别那刻，她依然是那一句：来耍。之后，就没了多余的话，她一直送着我们上车，眼泪花花的。车行很远了，回首，她还站在门前的路端头向我们张望。
事已过去多年，岳父岳母也在近几年离我们相继而去，时值春节，但我又想起了人民渠边那个普通的小村庄，想起瘦小寡言的二婶。在我的记忆深处，二婶待得最多的地方，一个是厨房一个是庄稼地。如今子女们都有了自己的家，有的也外出打工了，二爸豪爽大气，照顾小孩和庄稼，成了她生命的全部。自从见到二婶时，我一直就有一个愿望：她的子女们应该叫她一声妈的。
这个一生中没有被儿女们叫过一声妈的女人，那年的正月初二，过了平生第一个生日。
牛子文，本名牛文科，自八六年开始发表诗作，有诗文见多家报刊，出版诗集《笛声鹤鸣》，陕西作家协会会员。 现居陕西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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