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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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年
文 | 王宏哲
初一不出门，初二拜丈人。初一一过，新的老的女儿女婿便张罗着要给丈人家拜年呀。礼是早就备好了的，包子自然少不了，挑最白的面选最好的馅儿用心地捏了，另放着，当心拿混；酒得买一瓶，烟得拿一条，再加一瓶罐头凑齐了四样礼，初一晚上就一一装好了，叮嘱女婿孩子第二天起早些，甭磨蹭。然后，又取出了各人最好的衣服，说平时舍不得让你们穿，就是想让你们关键时穿得整齐些，到时候大姐二姐两家子都到了，你们可别窝窝囊囊地辱没了我。男人不耐烦地说是是是，孩子笑嘻嘻地说对对对，却迫不及待地套上新衣，捏一两个炮仗嬉笑着窜出门去显摆了。
有好事的婆婆瞅见了私下里就撇嘴，说没走过娘家！恨不得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了去。一旁的公公听见了，咂着个烟袋就嘿嘿地笑，说都一样，你给你娘家拜年还不是大包小包的可劲儿地拿，咋看见人家拿反倒就心疼了。婆婆于是就拿眼睛瞪公公，说你个白眼儿狼，哪一回给我娘家置礼时你不是驴脸拉多长？这会儿却狗戴帽子装起好人了！公公把烟袋磕得梆梆地，哈哈笑着说你这个婆娘麻缠地，再到你娘家拜年时你敞开地拿，敞开地拿。
一大早太阳刚刚露了头，女人家早早起床洗漱罢，对着个镜子照呀照，头发梳了一遍又一遍，衣摆拽了一回又一回，又拧开雪花膏抹呀抹，说你看我收拾得怎样了？一扭头却发现男人和孩子还睡着，就拿个笤帚疙瘩高举着，说你两个大懒虫，太阳都晒焦屁股了你们还睡着呀！男人睡梦中被惊醒，谄笑着说就起来就起来，一转身却去摸烟盒；孩子揉着眼睛爬起来，顺手拉过一件衣服就往头上套，却左套不进去右套不进去，急得忍不住哇哇地哭。女人一看噗嗤一声却笑了，说你个小祖宗，拿着个棉裤硬往头上套，这要能套进去才奇怪了。就帮着孩子穿衣服，督促着男人快起床，说甭磨蹭了，甭磨蹭了，再磨蹭等到了人家臊子面锅都该刷了呀！
几口子收拾停当出了村，路上三三两两的已经满是拜年的人。有自行车的骑自行车，前梁上坐着孩子，后架上坐着婆娘，一旁吊着个提货笼，男子大雁一样伸长了脖子，脚底下狠命地蹬踏板；没自行车的靠双腿，男的提着笼子背着包，女的手里抱着个小孩子，身后跟着个大孩子，说说笑笑地往前走；有蹦蹦车的最神气，驾座上男子头上戴个棉帽子，嘴巴前围着一条大围巾，踩了油门只顾得开，却不料车厢里婆娘孩子经不得颠，时不时听得女人在后面嘶喊着，说慢一点儿，慢一点儿，照这样走等到了还不把人给颠散伙了。
走路的骑车的开车的，中午前都到了丈人家。丈人丈母迎进屋，接过孩子先不住点儿地夸，说孩子长高了长胖了变得越来越疼人了，说着就在腰间摸，摸出个五毛一块的就往孩子手里塞，说装好，这是外爷外婆给我娃的压岁钱。小些的孩子不识得钱，接了钱免不得四下里扔。大些的孩子似乎就等着这一天，接了钱一阵风一样就往街上的小贩摊子跑。女人见了娘话就多，围坐着说这又说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像是分开了有几年。男人坐着抽烟喝茶说闲话，实在没啥说了就窝在炕角打呼噜等吃饭，全然不像结婚前那样小小心心，屋前屋后眼色地主动找活干。
饭是两顿，先吃臊子面后吃菜。臊子面吃得有讲究，桌子上放着油泼的辣子酱油醋，臊子在锅里煮沸了，一碗碗盛好放到盘子里捞上面，丈人家待客的儿子儿媳端上桌，说端端端，甭客气。客人便端了碗，根据自己的口味调了辣子倒了醋，哧溜哧溜地埋头吃。吃完了面正发愁臊子汤喝不喝，待客的早就看见了，说不喝汤了就别喝，来来来，我给你再捞一碗。也有待客的没眼力，逢到了面皮薄的不开口，就出了洋相闹笑话。王进步结婚不久到丈人家去拜年，一碗面捞着吃完看着别人还在吃，就不好意思撂了碗，端起面碗喝完了汤。待客的看见了说你吃面吃面多吃面，咋把汤倒给喝完了。王进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嘿嘿笑几声说我爱喝汤。待客的信以为真，第二碗第三碗给他上的几乎都是汤，害得王进步一到家就给媳妇发脾气，说你娘家兄弟媳妇是咋回事，舍不得给人吃面硬拿汤水把人给胀里灌！
吃完面吃菜时要喝酒，凉菜热菜端上桌，老丈人拿出珍藏的好酒打开盖，说今儿个咱谁也别耍奸，尽着个人的酒量好好地喝。在座的女婿外甥就谦让，说不会喝，不会喝，你们几个能喝的慢慢喝。老丈人就嗔怪，说喝喝喝，不就是白酒么，又不是毒药，有啥会喝不会喝的。就一个个面前放了小酒盅，斟满了自己带头喝；若是好喝的几个遇一起，一杯杯喝完了不尽兴，猜拳行令地就闹翻了天。王根本有一年去丈人家拜年，见丈人拿出了一瓶好酒就眼馋，喝酒时逮住杯子就不丢手。丈人偏偏也好喝酒，喝到兴处两人就较上了劲，说闷头喝酒没意思，干脆划拳喝。说划拳就划拳，拳头一出却几乎同时喊出了哥俩好。在场的人想笑不敢笑，憋，憋半天憋不住，哗地一声笑倒了一大片。
刚定了亲的小女婿去丈人家拜年要讲究得多，四样礼不用说，口袋里水果糖手帕之类的小礼品也不能少——吃喝完毕媳妇的姐妹们要“耍女婿”。小女婿一个人热炕上坐了，忽地就进来一大堆大姑娘，嘻嘻哈哈地问一些刁钻的话题，出一些古怪的题目要小女婿猜，猜错了要给糖，猜对了同样要给糖；还有的干脆啥话也不说，这个藏了鞋子，那个藏了帽子，再有那个干脆拔了车钥匙，不给糖给手帕万不会轻易交给你。小媳妇事前有交代，小女婿心里有准备，热热闹闹闹一回，姑娘家脸上好像才有光彩。却有些杠头一根筋，耍不起闹出大笑话。就像我们村的王正好。王正好结婚前第一年到丈人家去拜年，见到房间里进来一群大姑娘，不等人家开口见人就是一把糖，见人就是一把糖，等到再一拨进来时已经没啥给，人家要，他说没有了，还翻出衣袋让人家看。人家不依，就藏了他的鞋子，他呼啦一下跳下炕，说没有鞋难道我还不会走路了？不顾阻拦气呼呼地骑上车子赤着双脚回家了。从此，却落下了一个“瓜女婿”的赖名声。
说起“瓜女婿”还有两段盛传不衰的故事。一个说有个女婿骑着驴去丈人家，临行前家里人担心他不会说话，就教了他一句话，说见了丈人你就说咱门口长了两棵槐树，长大了能做车辕。女婿记住了这句话骑着驴子往丈人家走。路过一截独木桥，听见有人说，独木桥，一根桩，再来一个变成双。瓜女婿没听清，折返回去掏钱买了这句话，兴冲冲接着往前走。上一道坡时驴不小心跌一跤，死活拉不起来。有过路的看见，就说拉驴不能那样拉，提笼头揭尾巴。瓜女婿兴高采烈的又记住了这句话。到了丈人家里吃饭时，见面前只有一根筷子，想起了过独木桥时的那句话，开口说：独木桥，一根桩，再来一个变成双。丈母娘一听大喜，心想我女婿还能吟诗，谁说我女婿傻瓜？起身就去拿筷子，不料却跌了一跤，众人忙去扶，女婿坐在那里又念道：拉驴不能那样拉，提笼头揭尾巴。众人一惊。喝酒时，丈人摆了两个小酒杯，女婿看了又张开了口，说丈人爸呀，我面前有两个酒盅，长大了能当老碗。
另一个说说瓜女婿和新媳妇去娘家，新媳妇怕女婿吃饭时太桑眼，说我给你腰间绑个绳，我拉一下你吃一口。女婿说好。吃饭时女婿和媳妇坐一块儿，媳妇拉一下他吃一口，拉一下他吃一口。中间，媳妇去如厕，有个孩子看见绳子觉着好玩，就一下一下不停地拉，女婿于是越吃越快，越吃越快，最后站起来把所有的盘子碟子往自己面前一搂，说别吃了，别吃了，这些都是我的啦。
……
这些传说的故事是真是假我没想过，也不想去考究，但我知道在我的家乡柳树庄，一到过年，拜年肯定还在继续着，只是，拜年的情节不知道是不是还和原来一个样？
王宏哲，60年代末生人。陕西省首批“百青计划”扶持作家，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学员。有小说、散文、诗歌等见诸于《中国作家》、《钟山》、《散文》等。现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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