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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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偶记
文 | 王伟
老家其实不远，距县城也就是五六十里路，开车、骑车，哪怕是步行都是单日可达的地方。
至于老家的样貌，其实颇有些陶渊明笔下世外桃源的意思。“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嘉陵江流经略阳，转过几个最狭处，在与一条清幽幽的小溪交汇处入沟，走上三五十里路，约莫就到了。
家乡的名字也是有趣。大地方叫史家院，小地名叫庞家营，都以姓氏开头。顾名思义，不论是史姓，还是庞姓，都算是这里的大家族。但作为土生土长的乡里娃，我就偏偏姓王。原因是父亲是外来户，年轻时早早从外县“嫁”给母亲，入赘到这里。但由于父亲过来时就招工到了当地的供销社，算是有份“体面”的工作，在村里入赘的女婿里，算是比较强势的一个。除了大姐跟着母亲的庞姓外，到了二姐和我这儿，都随了父姓。
少小离家老大回。这几个字大概就能形容我的境遇。因为父亲工作的调整，从7岁起我就告别呱呱落地的土地，和一起玩尿泥巴的几个“老跟儿”，辗转到另一个地方求学。直至工作、结婚、生子，很长一段时间里，虽然老家近在咫尺，却很少回去。
为什么很少回乡？原因大概有两个：一个是，早早离家，老家已是物是人非，家里年老的祖辈陆续离世，儿时的玩伴又大多背井离乡,各谋前程。没有了熟悉的面孔，就少了份亲近与自然。第二个是，离家多年却一事无成，多少有些近乡情怯，老是感觉没什么脸面儿面对家乡父老。
尽管老家已没什么长辈，就剩下两个表姐，和几个八竿子才搭得上的亲戚。但母亲是最爱回乡里去的，且乐此不疲。用她的话说，回去亲热，吃啥都可口，说话也随便，不必忌讳乡里口音。加上乡里也“散欢儿”，自由在在，想去哪就去哪，不像城里下楼都要考虑半天。
受她的影响，经常呆在母亲身边两岁多的儿子，也对回乡有种莫名的钟爱。但两人明显爱的不同，母亲爱那份自在。而对于儿子来说，回去就是脱开一身束缚，可以撒丫子的玩闹和冒险。田间青蔬秧果千奇百怪的颜色，苦辣酸甜的口味，好像自带着无穷的魔力。不必挤在儿童乐园里，玩“决明子”伪装的沙子，随处捡起木棍戳起的沙土荡出淡淡的尘烟，在阳光里晒出一片金黄，端是好玩有趣。门前小溪里深不过膝的浅水清澈冰凉，是大人们唯一允许的冒险。种种的种种，都让儿子乐不知归，执拗难走。
母亲抱持的观念似乎是，儿孙在哪，那里就是归处。我做不到她那样彻底，但儿子去哪里，好像哪里就吸引我。一二而去回去的次数也就多了。
老家的土房还在，低低矮矮，还有些长久不住人酝酿出的霉酸气。在清晨薄薄的雾霭里，老家的画面有时清晰，有时又飘忽的有些难以捉摸，既像西洋的油画五彩斑斓，也似泼墨的山水，就在清清浅浅的小溪和高低起伏的沟梁勾勒里，若隐若现。
表姐家的新房就挨着老房。于是，每次回乡，大家有意无意的都喜欢挤住在表姐家，对老房则下意识的忽略，任它孤零零的守在一旁。有时，我在想：或许房子也是有人性的，我们曾经和它朝夕相处，苦乐相伴，以为一定会共度一生。到如今，却早早远离，置若罔闻、不管不顾，它的内心一定会心伤寂寞吧。问它，它却没能给我答案，但光是看墙头掉落的土皮和柱头上满目的虫眼，就知道它一定不会好受。
说起来，表姐一家也是奇了。家里没多少地，更没什么正经的营生。靠着表姐夫的一双巧手，邻里八村有什么水电、木活之类的活计，都爱找表姐夫帮忙。这人也是洒脱，丁点儿活儿也都不求什么报酬，都给乡亲帮了白忙儿，倒是混了个好人缘。只有到了万不得已，或者是实在没啥事儿可做的地步，才出门打上几月的工。但奇就奇在，即便如此，两口子却早早在乡里盖起了新房，日子过得倒也怡然自得。
从这点看，老家人其实都是纯朴可爱的，甚至是单纯的。仿佛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里，人们的想法也会变得直白和简单：有钱了，割几斤肉，吆五喝六，灌二两酒，扯一堆闲话。没钱了，随便找个地方打打临工，反正力气有的是。他们干的最出格的事儿，也莫过于喝醉酒后，半夜挨家敲门，肆意打闹后，换几声数落和吆喝声。
不管亲与不亲，老家人相互之间多少都能扯出点亲戚关系。以至于很长时间里，回去后根本不敢随便招呼人。因为有可能对面年岁很长的老人只是你的孙子辈，而别人怀里抱着的奶娃却是你的前辈。更乱的是，每次回去，他们见到我说的最多的两句话是，“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哦。”要不就是，“那时候你还小.......”，这种透着亲热的招呼声儿，反而让人心里更加没谱，搞不清自己到底该是孙子或是爷。
只有偶尔碰到同是回乡、知根知底儿的发小，才能小小的恣意放肆一回，但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
小的时候，在方圆五百米范围内，玩的最好的发小有两个，一个叫小宝，一个叫犟铃。叫小宝的如今留在村里，经营在一辆到县城的客运小巴，听说生意不错。前两月，破土动工一个二层小楼刚刚封顶，酒席办了两天，也醉了两天。叫犟铃的当过几年兵，如今则在外市经营这一家不大也不小的公司，车房俱齐，更让人羡慕的是，最近家里新添千金，成了儿女双全的老爹。只是，由于错估形势和对自身实力的误判，前几天回乡偶聚，拼酒的过程中，不行早早折戟。虽几经折腾却未翻盘，最后也成了半夜串门领骂的一员。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般奇妙，小时的同伴在不同的命运掌控下，早已变的不同。我不确定的是，自己是不是走在正确的方向上，但起码还在慢慢走着，这就够了。但不管如何变化，我猜我们应该都是一颗树上不同的枝桠，虽然方向不同，姿态不同，但根却都扎在一片土中。
前两天听说，村子在行政区划调整的时候，被邻村合并了，连名字都没保留下来。我不知道，再过多年再提老家名字的时候，别人会不会知道那个地方，但起码我知道，因为它肯定会一直在心里。
王伟，现居陕西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