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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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祭
文 | 燕子
在我还看似芳菲年华的岁月里，我的又一颗牙不甘寂寞，走了。作为一颗牙它的最终宿命是掉下来，可是过早的结束使命，过错在我，全在我。
事情的发展决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日光灯下，我仰着小脸，歪着头依在爸爸怀里，爸爸则一手扶着我的腮帮，一手或拿牙签或拿针给我剜牙。这时我大约8岁。那个年代大家有能力购买的零食品种极其有限，花花绿绿的水果硬糖是在大家经济条件允许范围内，算的上常见的了。因有小孩，上门的亲戚朋友总少不了提上一包。那时候年轻的父母似乎都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不用怎么关注孩子，孩子也就在跑来跑去中长大了，即使这个跑来跑去的孩子嘴里时不时老有一个糖。很快，这个孩子开始为这些花花绿绿的水果硬糖吃苦头了，最初是牙齿偶尔隐隐作痛，这个孩子张大嘴对着镜子张望，作痛的是两边的大牙，上面各有了一个黑点，有点怕，却也不愿因这黑点耽误了玩，且能忍住就没有做声，继续快乐的玩着吃着。再下去，疼的剧烈且频繁起来，再忍不下去了才告诉了父母，父母喝叱，谁让你吃那么多糖了，长虫牙了吧，看你以后还好不好好刷牙。可惜，迟了。在喝叱声中那个小黑点悄无声息不断扩大，慢慢腐烂出一个小坑，直径与深度与日俱增，形成一个火柴头大小的虫洞。每次进食后，都须用针或牙签又挑又剜。这就有了在日光灯下剜牙的一幕。事已至此，奈何，只得找牙医修补。
在无数次唧唧歪歪牙痛的折磨，以及无数次父母的物质利诱和精神恫吓中，我终于怀着无比的忐忑战战兢兢坐上了那把看牙的椅子。算是运气，碰上了一个和善的牙医，说话细软，头上戴一面中间有孔的小圆镜子，借投下的光照从圆孔中察看了虫洞后，便用那种专用的微小钻头伸进去打磨。快速转动的钻头与洞壁摩擦，发出吱儿吱儿的刺耳响声，那感觉疼不是疼，痒不是痒，就是难受，不由让人歪了头去躲。牙医便停下钻头，极有耐心哄着说，小朋友，忍着点忍着点，一会就好，不把虫洞的腐烂面磨光，即使补起来，还会继续在里边烂，烂到牙根就麻烦了。只好坚持下去闭眼开始数数，祈求上天让时间快点过，终于虫洞磨好。牙医拿一个小盒子，将一种化学的粉末和水剂调制成黏稠的膏，用一个长把小铲子，一点点抄起调好的黏膏把磨好的牙洞补上，待张着嘴几分钟后凝固好，便工程告竣。可好几天，嘴里都泛着一股填充物的怪味，说话也不敢大声，怕别人闻了去以为是嘴巴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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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了牙算是消停了一段日子，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想修补虫洞的物质支撑了几年后，脱落了，只好再找牙医修补，以后再脱落再补，反反复复，修补的周期越来越短，虫洞也越补越大。左边的大牙终于先支撑不住了，在一次咀嚼食物时突然断成了两截。掉下的一半，静静躺在我的手心。牙只剩薄薄的一层外壳，里边已被蛀空，腐烂面呈黑色，惨不忍睹。这一刻，我的眼光是惊秫的，心情是悲凉的。本来应该相伴一生的牙齿就这样中途谢幕了，它是为了帮我摄取营养不停劳作的殉葬品，如今，像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带着累累刀箭之伤与疲惫，殉命沙场。
小时候，我的牙齿也掉过。那时候，奶奶总是教导我，站直身体，望着天空，要以虔诚的心态，把脱落的牙齿抛到屋顶的瓦上。阳光刺眼，我看不清牙齿的落点，却听到牙齿落在瓦片上所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响声。那是牙齿的一种葬礼。望着手中这半个牙，我用纸包上，准备回去也找个高高的房顶葬了它。实际上用纸包着在衣兜里揣了几日后，便不知所踪。
剩下的那半个牙带来了更大的麻烦，不但不能用它去咀嚼食物，而且每顿饭后溜去的残渣剩饭老会藏匿其中致使屡屡发炎，牙龈肿胀可见脓包，疼得人寝食不安，肿起的脸颊就像时刻含着水果糖，这让初进青春期却不得不每天“含糖”去上学的我倍感羞愧，头已低的不能再低，还是逃不过群众犀利的目光，只好若干次硬着头皮解释“牙疼、牙疼”，还有那个帅气的男生。吃饭的利器，这是便成立刺客射来的毒箭，只得又去找牙医“剔骨疗毒”。牙医观察一番后说必须拔掉，否则反复发炎下去，有可能感染进牙床引发骨髓炎，进而感染脑部，造成生命危险。父母一听，当下决定，必须对这颗残牙采取措施，拔！
我躺在那窄小的床上如待宰的羔羊。眼睁睁看着，那尖锐的针管，逼近逼近，像士兵的突刺，猛地扎进断牙的牙床肌肉，连声“啊”都来不及吐完。好在尖锐的疼痛并没有多一会，便钝下去，这应该是麻药发挥了作用。牙医向左、向右、向下深入着推注麻药，随着憋张感增加，牙根、舌头、嘴唇麻木成一块毫无知觉的木头。心却更加紧张，紧紧地闭上眼睛，处在莫名的恐惧中。耳边听“咯嘣、咯嘣”两声响，明显感觉断牙在外力的巨大作用下，猛然脱离了牙床对它的钳制，嘴里泛起一股甜盈盈的血腥味。牙医“咣啷”放下手中的铁家伙，递来水让我漱了口，用镊子夹起一大块药棉，塞进拔去残牙的空挡，让我咬紧，嘱咐半个小时后方可拿掉。那拔出的带有两三根长长牙根的残牙带着几缕血丝孤零零的躺在白色的磁盘里，大夫毫不怜惜像扔垃圾一样扔进了垃圾筐。毕竟，那颗残牙曾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是生命的一个特征。心不由悸动了一下，忽然有点舍不得。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贪恋甜腻的自己终于受到了惩罚，即使我再规规矩矩，一个三分钟又一个三分钟的刷牙，在左边大牙走后的几年，右边的大牙也离我而去。可想它们在无数个日夜，曾被糖果，糕点，或者菜末饭粒夜以继日的围攻，疯狂侵蚀，使它根基动摇，城池沦陷。在它们四面楚歌的时候，曾经向我发过求救的信号。可是我是多么的背信弃义，对它们的求救漠然相对。这么坚硬的物质，在我的忽略下最终在柔软的物质面前失去了尊严。它们这么匆忙的谢世，肯定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我活该受到失去的痛苦。
为了避免拔牙后带来的牙齿松动，无奈，只好在拔牙处安上了两颗假牙，可假的就是假的，再也没有了咀嚼时牙齿传递给神经的那种丝丝缕缕的快感。民以食为天，没有牙齿，拿什么大块朵颐？
牙齿对我的惩罚并没有结束，藏在牙齿背后的暗疾随着岁月一个一个冒出头来。就在昨天中午，啃一个排骨，“嘎嘣”，心里一抖，坏了，用舌头踅摸着，果然，多半的牙齿躺在舌尖。吐到手心一看，看似完好的的外表下，心都空了。自欺欺人的事情真是做不得。苦涩着一张脸，找到牙医，一年轻小伙，还是往那椅子上一趟，张嘴一看，虫蛀空了，先治疗，补补看，最好能保住牙根。我还能咋滴，唯有点头。牙医拿了工具过来，低头一句：小时候不听你妈妈话，没好好刷牙吧。
很多事情的后果只能自己独自承受。缺失了牙，使得咀嚼食物变得潦草和敷衍，无力而悲伤，才会突然后悔那一颗颗被轻率放弃的牙。用舌尖感觉那些完整的或者残缺的牙齿，年轻的时光仿及眼前，而忽转，便又不见。牙齿，最终都会随着苍老脱落，那时，怕我连疼痛都会消失，想来颇为凄凉。
燕子，发表有散文作品多种，陕西作协会员。现居陕西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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