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佩的沙漠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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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和沙漠之行
文 | 郑西宁
“快乐中国年！”
一个来自远方的祝福，将渐行渐远的记忆唤回。
四年前，在阿根廷的Salta，经一个德国人介绍识得个当地人。得知我来自中国，满心欢喜的她抑制不住地激动，跑上前来伸出双臂，将我紧紧拥抱。这对于一个久居在异土的人来说是何等的优待。我对于她，毫无距离感。
她叫佩，五十有余，父亲是比利时人，二战时跑路到阿根廷，母亲是当地人。他们有一个店铺，卖手工羊毛，羚羊毛，骆驼毛制品。由于她父亲家族关系，大部分产品销往法国的贵族们。
佩的丈夫一年多前死于癌症。医生告知情形不好，时日不多。癌细胞已扩散侵蚀了所有的内脏器官，只能吃流质的食物。是她用爱天天煮黑米粥，待温度适中时，一口一口地喂下，让生命多延续了一年有余，这救命的黑米是产自中国。
在佩看来，我便是那救命的黑米。拉着我的手，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对我充满了感激之情，想要多些交往。但在我这里，我希望自己从不曾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我不愿意，也不忍心让她再度忆起伤心往事；更不愿意将那未完全愈合的疤痕的结痂处再度残忍地揭开，让它血淋林地暴露在外。
搬到佩的店铺对面居住，隔三差五去找她。我们的到访，让不多自然客，冷清的小店热闹了。佩的父亲偶尔在，得知我们从欧洲而来，便像见着故友一般的热情，喜讲故事，说笑话。
春意渐浓，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百花馥香，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春风吹暖大地，驱散阴霾，氤氲着逐渐融化的心。太阳的脸从云朵里露出来了，阳光绕过窗棂射进屋来，驱逐阴脢，寂寥黯淡潮湿的小店明亮了。体细胞活跃了，心情舒畅了，佩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银铃般清脆悦耳，荡气回肠。
“周末我要载父母回老家，你们可愿同往？”这对于期待着一次特殊旅行的人来说是何等的惊喜。
为了邂逅更美的风景，我们起得比太阳早，匆忙用完早餐，背上早已备好的衣物，食物和水出发了。
车子在蜿蜒崎岖的盘山公路上缓缓前行，身后一条卧龙盘绕。黎明前的朦胧间，团团云雾缭绕于连绵起伏，层峦迭嶂的黑色群山之巅，有些灵动，有几分仙气。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一大片玫瑰色的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
踏着晨曦，站在浩瀚的沙漠上，放眼远眺，一望无垠，天地一线，啧啧赞许大自然的神奇与绝妙。
首次亲临这广袤的沙漠，觉得并不像书中所描述的，电影里看到的——荒凉之地，不毛之地。一棵棵伫立的仙人掌随处可见。一簇簇，一团团的芨芨草，沙蒿等，这儿一丛，那儿一片。枯草上的雨露在霞光下晶莹剔透，闪闪发光。若说这沙漠之地千年无雨，那么这清晨的甘露便是供给沙漠中生命的唯一恩泽。
神往已久的沙漠，神秘的面纱慢慢揭起。如此亲近她，我兴奋地将脖颈上的红色玫瑰花图案围巾解下，双手举起。嗯，看吧，它多像一面在空中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渲染着我这颗赤诚的心。吹起的沙粒打在衣襟上飒飒作响，侧着耳，哦，听明白了……原来这是大自然以它特有的动态在向我传递心语。
沙漠，空旷得没有任何负担和累赘。让人心无杂念，意无旁骛。天，更高远；视野，更宽广；空气，趋清新。沙漠，寂寂而不失韵味，内敛而充满热情。对着太阳，我想唱歌，刚刚吼出声来。嘶嘶……背后几声叫鸣，随声而望，原来是远处的沙丘上，几匹正在吃草的灰色野马被我吓到了，闪电般逃往沙丘后，没了踪影。
汽车在波澜起伏的巴塔哥尼亚沙漠上行驶。我们一行在说说笑笑间到了中午，要求佩停下来，安慰一下咕咕叫的肚子，她笑着告诉我不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的地盘听她的。还在我疑惑时，远远地看到一棵树。没有别的景物陪衬，只是一棵树，孤零零地生长在这空旷的沙漠里。它是一棵经历了岁月洗礼的橄榄树，虽并非枝叶繁茂，但仍然坚忍不拔，顽强不屈地活着。树身树杈挂满彩带，那是多少个愿望和期盼。佩告诉我们，这是一棵千年古树，也是一棵神树。说着用一种渴望的眼神，抚摸着那粗砺的树身。
正午的太阳火球般烤着大地，我慵懒地躺在沙地上，软软地，暖暖地，像小时候睡在热炕上，闭了眼，奶奶的童话故事在耳畔萦绕……打几个滚，翻几个跟头，脱了鞋，留下点印记。好舒服啊！喜欢这炙烫的感觉。掬一捧，感受绵绵岁月长河的流逝。
在这广阔无际的宇宙间，在这宽宏浩渺的沙漠里，觉得自己平凡而渺小得如一粒沙尘，卑微地闪着微弱的光亮。
路旁出现了野鹿的身影，随着我们车轮的节奏欢快地跳跃，似乎要和高科技赛跑。蔚蓝的天空没有一朵云彩，浅黄色的沙漠，起伏连绵的沙浪，葱绿色的仙人掌，淡黄色的野草。无需太多颜料也能勾画出一副美丽的风景画。
在渺无人烟的沙漠上驰骋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在下午四时，一片茂盛的树林引领下，到达了佩的家。那是一个由矮墙围起的大宅子。看到车子开来，有人跑上前开了门。佩的父母和来人打了招呼后，就下了车，进了一栋靠近门口左边的平房内（他们并没有邀请我们进去）。右边是一个被精心打理的花园，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将花园分割。两旁种植了好多树木花卉，垂柳，杨树，枇杷树，橄榄树，玫瑰，太阳花，凌霄花，薰衣草等等。很多花儿正值花季，一丛丛，一簇簇，密密匝匝，觥筹交错，阳光下娇艳可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花香。蜜蜂蝴蝶也不忘凑热闹，忙忙碌碌，快快乐乐地在花丛中飞舞。一汪清泉潺潺经花园流过，注入低处的人工湖内。湖内多条不同颜色的金鱼，一些已长出后腿的小蝌蚪，欢快地摆着尾巴穿梭在水草间。远处的田地里桃树茂密林荫，绿油油的青菜生气盎然。
我甚为感叹，人间竟有如此清幽美妙绝伦之地，它是沙漠中的绿洲，是世外桃源，是人间仙境。
车子停在了花园边的一块空地上。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双腿有些麻木，下车后想活动一下胫骨，伸伸懒腰，眼前的景致却让困倦荡然而去。几十只羊驼和骆驼看到佩的到来，像一群离开妈妈很久的孩子，蹦蹦跳跳远远地跑上前来和她亲热。佩摸摸这个，挠挠那个，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抓些干草喂着。我们走上前去，怕生的它们立即跑开了，远远地站在那里半闭着眼，悄悄窥视。模仿佩的样子，拿些干草试着培养感情，跨越陌生，却未奏效。
“这是他们的窝吗？”我指着旁边的土坯房问。佩先是一愣，笑而不答。
卸下车上的行李紧跟在佩的后面，绕过几个大石头进了那栋土坯房。进门后的那一霎那，我惊奇诧异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疑惑自己是走入了古墓，莫高窟？定了定神后，才为自己的孤陋寡闻，之前所讲的话而感到可笑。一栋约三百多平方米的房子，室内很多大石头，房屋是根据原土地的坡形建的，由下缓缓而上，最高处比最低出高出近二十米。厨房和卫生间为了便捷使用，建得较为平坦。墙壁地板均为玫瑰红原土，木质框架，芦苇混合泥土屋顶，墙体呈弧形，复古明亮的格子窗。除了窗边几盆绿茵茵的植物是现代的外，其他全是古董，复古的家具，摆设全是别人要扔掉的破烂，她以廉价买来当宝贝，按照自己的审美精心布置的。她父亲曾经用过的两个棕色带轮子的大皮箱也被她收藏在宽敞的大厅内，我拎了一下，应不少于十五公斤。试想在那兵荒马乱交通不便的年代，他是如何扛着它们万里迢迢，花了半个月时间来到阿根廷的。
这栋房子完全打破了我以往所见的那种工整，规矩的设计方案。它简朴，随意，健康，原汁原味，返璞归真，不张扬。
看到我疑惑，佩说到，“这片土地是我爸爸三十余年前从当地的印第安人手中买得。雇了工人将地里的石头捡了集在这儿。你看到了，上面那一块建了房子和花园，其他的土地种植果树，蔬菜等。我和哥哥都想要一块来建房子，吝啬的父母谁都不愿给。我哥一气之下和家眷搬走，多年过去，至今老死不相往来。我不忍撇下他们不管，便问父亲可否把这石头堆归我所有，他点头默许。我不愿破坏自然灵气，在保持土地原样的基础上，便从外地买来木料，按照自己的意愿建成了这马厩式的窝。开店前养了那些羊驼和骆驼，幼崽时抱来的，跟我的孩子似的，感情很深。平日里由邻居有偿饲养，看管和打点家园里的各种事宜。”
用“早穿皮袄午穿纱”来形容这里的气候最为恰当，白天是三十七度的高温，晚上却降至五度左右。夜晚喜身着棉袄坐在屋外的石头上静思。夜，万籁俱静，悄无声息。抬头仰望，一轮当空，星斗满天，包罗万象的银河缓缓流淌。此情此景，像极了孩提时夏日的夜晚，在碾过麦子的场上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母亲用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一只手指着天上的星星给我讲故事……似懂非懂的我望着天，充满了遐想……“汪…汪…汪汪”邻舍传来几声狗吠，将我的思绪打断，啊，原来我是在万里之外呀。
佩载着我们去了几个地方，拜访了几位师父。他们把从羊驼和骆驼身上剪下的毛发用天然染料挑染，纺成线。经师父们精心设计，织出各种不同颜色和图案的地毯，披肩，布匹等。织布机上一双双灵巧娴熟的手，梭子左右穿梭在织锦之间，唧唧复唧唧……在师父们的辛勤劳作下，一匹匹美丽的织锦装点着多少人的幸福生活。
佩告诉我们，在沙漠中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人住，由于水源紧缺，住户需跟着水源跑而经常迁居，可见这生命之源的水在沙漠中是何等珍贵。
经过几天的相处，那些羊驼和骆驼们和我们慢慢熟识了，摇头晃脑地和我们玩耍，扇着两只可爱的耳朵，忽闪着圆溜溜地眼睛，把头凑过来和我们亲热，像亲密无间的朋友。五天的开心时光过得很快，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了，那些可爱的羊驼和骆驼们呆呆地像孩子般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地目送我们离开。
离开阿根廷后的这几年里，我们四处游荡，漂泊不定。佩也忙碌于她的各种事宜，网上几乎碰不上，只是偶尔留言问候，轻描淡写地告知近况道珍重，但我们依然是彼此的牵挂。昨晚在梦中——我舒服地躺在那棵许愿树旁的沙地上晒太阳，佩赶着她的羊驼和骆驼们兴高采烈地向我挥手走来。 （图片来自网络）
郑西宁，发表有散文作品等，陕西蓝田县人，现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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