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之“本色”：西毒欧阳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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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丹丽油画作品
“本色”欧阳锋
文 | 邹 坤
大约在三十年前，香港导演吴宇森拍了部电影，叫做《英雄本色》。这部电影风靡了一个时代，小马哥引发了无数模仿。电影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其中表现出来的兄弟情、朋友情，以及失败、坚持与尊严。当然，这些道理我最初并不懂——我那时候还很小。
每一个男人，都有一个英雄情结，不管他少年还是老年。沧海横流显英雄本色，看小马哥和阿豪，不动容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不像个男人”。但也有一类人，从道德传统看不是好人，谈不上英雄，却也能保持自己的本色至死，欧阳锋就堪为其中代表。
一
欧阳锋，绰号“西毒”，白驼山学院院长。
该院长办学简单，正式学生只有一名，叫做欧阳克；另有挂名弟子或再传弟子若干。
就像今天某些学院专教人做饭，有的教人传销，白驼山学院除了传授武功，还教下列内容：只讲目的，不问手段；以怨报德、先下手为强；“强盗遇着贼爷爷”。人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欧阳院长在方面就做得超好。
黄蓉讲述南希仁中毒时，假意激将，欧阳锋明知是计，却忍不住大声喝道：“你以为‘老毒物’是浪得虚名么？”在欧阳锋眼里，“西毒”不仅是招牌，更是引以为傲的本事。说他学雷锋做好事，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无异于打他的脸，比杀了他还难受。这是毫不掩饰的真率，不做作、不虚伪：天下都说我是恶人，我其实就是恶人，从未装过好人，如假包换。
郭靖独闯江湖时，质地纯真无心机，是武功低微、普通的小人物。滑稽的是，他的第一课竟为欧阳锋院长所授。欧阳院长的再传女学生，喜爱郭靖小红马，欲先杀人再夺马。郭靖吓了一跳，亏得小红马神骏，日后的“北侠”才没有夭折在几个无名小卒手里。
先生不讲仁义道德，不提倡厚德载物，所带出来的学生想学好就难了。
恶人社会的门槛低，进来很容易，修炼却难之极矣。一个“好”的恶人不是谁想当就能当好，那是高技术活儿。同为一派掌门，岳不群教弟子走正道、行侠仗义，自已道貌岸然。原形毕露后，学生们发现，原来师父的作为比邪魔外道还要邪几分，比黑道还要黑几成：这么多年学的东西都是哄鬼的！所以小村先生才感叹：天才少年令狐冲是被华山派的教育毁掉的。
这么说来，能遇到欧阳锋这样的院长，白驼山学院的门人可能还算幸运。他们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在江湖上绝无好口碑，但心态总算正常，不会对人生绝望，不会像华山学院的弟子那样信念迅速崩塌，人生观价值观彻底颠覆。人在江湖，刀剑架在脖子上、刺刀顶在鼻尖上实属正常，不必大惊小怪。但哀莫大于心死，再没什么比内心的绝望更可悲了。
如果恶人也可评选教育家的话，欧阳锋当之无愧。
二
欧阳锋另一个身份，是欧阳克童鞋的父亲。
世上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当爹的很成功，后继之人却多不成器。很不幸，欧阳克就是其中之一。好父亲不但要给孩子提供较好的生活条件与环境，还要教其立身之道。欧阳克没学到乃父的为恶精髓，攀附权贵无师自通。欧阳锋自然不会教导欧阳克“日行一善”，但儿子心浮气躁、心性不稳，以及贪恋女色这些毛病很突出，欧阳锋显然是知道的，却放任自流。
下一代教育出了问题，根子在上面，欧阳锋要负主要责任。
悲催的是，欧阳锋失败的教育是部连续剧，古今亦然。远的不讲，单说前几年，陷入“强奸门”的李某某入狱前，其父还在电视上大秀教育真经，貌似为教导下一代的优秀代表。事实无情证明：欧阳锋精神上并不孤单。穿越时空之后，欧阳大师在当代定会有诸多同道。假若真有欧阳锋其人，我确实无法想象他见到这些后继者该哭还是该笑？
得知儿子被杀的真相后，欧阳锋不怒反笑，向杨康说：小王爷，我侄儿（儿子）得罪了小王妃，当真该死，杀得好！从长笑声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悲痛到极点的父亲，他已欲哭无泪。实际上，他的心在滴血。
杨康中了毒，旁人央救。欧阳锋将蛇杖重重一顿，说，老毒物要杀的人天下谁能救得？又有谁敢救？这话很霸气，言语间多显出豪迈，在我看来，这仍是一位父亲对杀子仇人的宣言：上穷碧落下黄泉，与尔不共戴天！
多年过去，疯疯癫癫的欧阳锋把杨过叫儿子。这是欧阳锋心里思念亡子的体现，是人伦，更是天性。江湖中人演戏的时候多，尔虞我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生存之道，然父子之情无法假装，舐犊之情绝不会疯。
今人多唏嘘于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却往往忽略了欧阳锋。让杨过叫 “爸爸”这一刻，欧阳锋只是一个精神出了问题的老人，一个浪迹江湖“失孤”的父亲。
谁说恶人没感情？读武侠小说多为看热闹，难道没有几分感动？
世人可从法律与道德上谴责恶人，但对这种天地间永存的情感，除了点赞，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肯定方式。
三
欧阳锋不懂 “现实主义”，却最讲现实。洪七公救他叔侄于茫茫大海，欧阳锋加害洪七公绝不手软；郭靖救他出了沼泽，欧阳锋立即下手毫不犹豫。一个人讲现实虽让人很不舒服，但总比故作高尚、装模作样可信几分。
欧阳锋的目标只有一个：成为武功天下第一。
名声乃身外之物，要看对什么人。
为了得到《九阴真经》，欧阳锋不远万里来到中原。此后逼迫郭靖默写经文，追着黄蓉远赴大漠，所有一切无不为获取经文真谛。欧阳锋有时智商低得可怜：傻小子写出的假经文让他如获至宝，黄蓉的刻意曲解让他云山雾绕。
上了大当的“西毒”逆练《九阴真经》，居然有所成就，无意中开创了武学的新篇章。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武功”是人创造的，当然也可以由人来改变。
二次华山论剑时，神智不正常的欧阳锋武功极为怪异， “东邪”“北丐”二人联手方才打败他。自王重阳之后，欧阳锋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高手”。欧阳锋一代宗师，这真不是吹的。欧阳锋的心愿达成了，这是执着之树结出的成功果实，只略显荒唐——在他神经错乱后。
以前有个相声，名为《假话世家》，其中这么两句颇有意思：一个人说一两句假话并不难，难的是几十年如一日说假话不说实话。
笑过之后，我们当知晓一个基本道理：人一辈子执着于做一件事，想不成功都难，这是极高的境界。一个人保持自己“恶”“毒” 的本色三两年并不难，难的是一生不变色，且为了“天下第一”终极目标，一步一个脚印，生命不息就“恶”“毒”不止。
尽管有些不大情愿，我们不得不承认：欧阳锋的“本色”确实令人钦佩。
我们这一代人，幼时都被许多故事励过志。这些故事，中国古代有教育李白“铁杵磨成绣花针”的无名老人，外国的有居里夫人发现镭、爱迪生发明电灯泡。欧阳锋的故事虽为虚构，我看也可作励志素材用。当一个人一辈子不改初衷，坚定而执着于做一件事，不论善与恶，他人性中都会闪耀出火花。
只不过，师长教育孩子时，应当讲述李白、居里夫人和爱迪生这样的“标准”答案。因为，当代教学模式里，特别一些教育“专家”制定的标准，语文答案也是“唯一”的，就算你把诸葛亮说成“孔明”也为错。若拿欧阳锋之执着施教，出了偏差本人概不负责——玩笑而已，请勿当真。
邹坤，发表有散文作品等，著有散文集《朴素的泥土》。现居陕西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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