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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祖辈,我的孩子……

汉青 读书村 2018-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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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即将出世的孩子

文 | 汉青


哈哈,一个小生命

这本不是一个思念的季节。

无论是炽烈的艳阳、丰沛的雨水,还是节节拔高的竹笋、疯狂繁殖的鼠蚁,无不昭示着生命的葳蕤与蓬勃。与这个时节相称的,是大好的胃口,激活被寒冬冷却了的神经;适合做做运动,蹦蹦跳跳地大汗淋漓,给身体排排毒;最好去爬爬山、划划船、看看海,登临尽兴振臂高歌。反正呢,心情总该是愉悦敞快的。但前一刻面对漫天的繁星、澜阔的江水、绚烂的霞光意兴阑珊,下一刻独自一人时,我却瞬间陷入到淡淡的愁思中去了。这愁思由肌肤渐入骨髓,像一剂毒药破坏了神智,在现实与记忆、当下与过往中来回捯饬,业已辨不清。

这愁思源于一个即将诞生的小生命。用妻的话说:

自打知道有了你以后,腹中的暖流就一日日膨胀,从此我的人生充满了阳光。无论是在工作时轰鸣的机器声中——我最怕它扰到你,在细数满天繁星的黑夜里,还是面对五月的繁花和微雨,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象你的容颜,想象和你初次谋面的惊喜,想象你在襁褓中的呓语,想象你蹦跳的可爱活泼。我从未这么深沉地爱过一个人,我爱你爱得连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爸爸不生气的话,说真的,我爱你甚至胜过爱他。我常和他开玩笑,你将是我生命的全部,他佯装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哈哈,我不生气。我与妻不在一个城市工作,时常一周甚至更长时间才能见一次,时光匆匆,转眼就是离别,所以她有时觉得孤单寂寞。但自从有了这个小生命,时光的泡沫就被幸福填塞了。但她又惶恐,如果孩子出生后跟我一起在市里生活,那座小城又将剩她孤零零一人,心该是多么悲痛难舍啊!转眼一想,她又觉得这一切又都不是理由。怀孕以来,她的身材变得臃肿走样,色如黄蜡,被恶心呕吐折磨得酸软无力整天像脚踩棉花飘在云端,而听生过孩子的人描述临盆时那如同断了几根肋骨一样的剧痛,她惊恐得浑身颤栗,但她说,与宝宝的幸福相比,这一切又都算得了什么呢,他是上天给我们最大的恩赐。

于是,这些日子最大的乐趣就是听妻在电话另一端兴奋地喊叫:

哎呀,动了动了!他又动了!

他是个调皮的孩子!可能喜欢踢球,或者要当个长跑将!

他能听到我说话吗?

好神奇啊,这么点儿肚子竟能容得下一个孩子,他是像在大海里一样游吗?

不用细算,公元2017年,在我人生平凡的第28个年头,这个小家将迎来一个可爱的鸡宝宝。

而与此同时,在上一个鸡年离世的父亲的形象又重新清晰地回到了我的眼前。

三人麻将四人牌

我在大巴山中一个乡村长大,那里流行一种叫“升级”的扑克牌游戏。这种既廉价又有趣,老少皆宜,可以无限循环的娱乐是乡邻们清苦日子里的甜味素。

我至今明明白白记得,在我12岁那年,小暑前后的一个傍晚,雨霁初晴,霞光万丈,田地里没什么活,农具堆在墙角,六畜在咀嚼中长膘,一年中难得的农闲时光,父亲微笑着对母亲、还有我和姐姐说,我们一家人打会儿牌吧。

于是,那个宁谧和谐的傍晚,牛羊开始悠悠归圈,稻子在田野里丝丝抽穗,溽热还未尽散去,一家人坐在二楼宽敞的露台上,摇着蒲扇,喝着凉茶,说着笑着玩起了“升级”。爸爸妈妈都能掐会算,而我和姐姐的牌技很臭,但是我们都很认真,不拖沓,不耍赖皮,人手13张扑克牌在变换中发生着奇妙的循环,一股难言的兴味和不舍,将这个家最美好的记忆定格在了那个永恒的时刻。

15年后,两个姐姐都已出嫁,城里的新家只剩下我和母亲、妻子,每当闲暇,扑克牌的画面就愈加清晰地在我脑海中闪过。但很明显,扑克牌已经在这个城里过时了。于是有一天,厌倦了虚拟世界里的电影、电视剧、选秀比赛和真人秀节目之后,我们兴致大发煞有介事地玩起了三人麻将。在那一刻,崭新的笑容重新回到了年逾花甲的母亲脸上并一瞬间抹去了皱纹,只为这一点点简单而真实的快乐。

而我也从未那么热切而矛盾地跪求上苍,时光时光你慢些吧,让母亲慢些老去,待她的孙儿长大,我们一起打一回四人麻将;时光时光你快些吧,让我的孩儿快一点长大,在他的祖母未老去之前,我们一起打一回四人麻将。

回乡,回不去的故乡

大伯周年祭日,也是父亲去世十年的日子,母亲要我回趟老家。树林阴翳,空谷回音,荒草没径,我看到的是四海皆闲田。同龄人无一例外搬迁到了城镇,人口由十年前的一百多锐减至如今的不到二十,留下的非老即弱,非病即残,乡村正在势不可挡地颓败下去。

在家门口遇到了一个邻居,一个与我同辈的六十多岁的老好人,我问他可好,他亲热地说吃得饱穿得暖干得动。我心暖暖的,这个曾经一到八月就青黄不接的老哥一直是村里最穷最可怜的,二十年前死了哑巴媳妇,一双儿女在地里泥里没管没顾摔打成人,如今女儿成家,儿子也成了一把好手艺的泥瓦匠,在大城市里打工挣着一份还不错的薪水。

我为他渐渐起色的日子由衷高兴,但他问我,你们那里有姑娘吗,给我儿瞅一个?他儿子比我小两岁,这在农村绝对是大龄青年了。如果是在十几二十年前,像他儿子这样下得了狠吃得了苦又有手艺的人绝对是农村人最钟情的。但时过境迁,年轻人无论男女都唯恐不及地逃离农村,逃离贫穷,逃离无法改变命运的地方,甚至逃离骨子里流淌着的农民的血脉,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商业、文化和金钱,甚至不惜永生做一个城市边缘人。依他这样尴尬的境地,我的确为他的未来担忧。但我如何回答他呢,告诉他时代和命运和他开的这个玩笑吗?

上坟时,姑匍匐在地,哭得撕心,拉不起来,兄、弟皆已去,她所悲者,莫过于孤独。当他们这一代人渐渐离去,故乡便只剩下破砖旧瓦和满山的坟茔了。放眼望去,家族的坟园淹没在一片深林中,没有碑的土包隆起了漏了塌了平了。随着大伯——这个家族里最后一位长者去世,那些土包主人的名字也被带至地下,那些隐秘的家族的故事也消失了。逢年过节,子子孙孙们除了在爷爷奶奶坟前叩个头之外,对其它不知名的只好乱烧香。除夕守夜时,他们也无陈旧的故事给下一代讲述了,那时是否感到岁月的干涩?

少年时,我问过父亲,为什么没有家谱,为什么不立碑?父亲说,不知何时何人立下的规矩,只有儿孙出息了,才能有资格为老人立碑。父亲说这话时,神情很复杂。至今,他去世十二年,他的坟也已被荒草吞噬了。祖先们筑房垦地犁田修路架桥,繁衍生息,世世代代与荒草斗争,但百年之后,与之相伴的是更加旺盛的荒草,或许生前杀孽太重,死后尸体便像泥土一样来滋润它们,这才是天地间最简单最伟大的反哺啊。房子和坟茔都是给人住的,只是这几十步的距离,几十年的光景,里里外外,另一番境地,叫人唏嘘战栗。

贾平凹说,他要用《秦腔》为家乡竖一座碑,我敬佩他的做法,他做到了。书就是碑,碑就是书,书与碑在时间的风雨中剥蚀,留下的是斑驳惨淡的人生。

我走了,乡亲们和老屋依旧留守下来。我在人生的漩涡里挣扎,每回一次家乡,心灵便受到震荡,但不知何时才得以安顿。是的,对于我,对于邻居的儿子,故乡都还回得去吗?

两棵椿树

千禧之春,我还在一个乡村小学上五年级,老师建议我们每人回家种几棵树,留个纪念。那时,我并未意识到人类已经把一个旧时代夹进历史书而迎来一个新的时代,只是在有趣好玩中在家门前种下了两棵树——一棵是椿树,另一棵还是椿树。在为它们培上最后一掀土时,我暗暗祈祷,就让我的父亲母亲像这两棵树一样健康长寿吧。

为什么是椿树?我想这是宿命。

幼时的除夕夜,大人小孩都要守岁,新旧年交替之时,母亲会让我跑到院坝边上抱着一棵周正、高大的椿树使劲摇。边摇边唱:

椿树椿树你别长,

我长大了你再长。

我长大了当木匠,

你当大了做房梁。

按母亲的说法,摇了椿树能长个子,长得跟椿树一样高高大大。不知这说法、这童谣是否来自于久远的言传,但至今回想起那个小胖子举行仪式一样庄重虔诚地扭着屁股,用一双稚嫩的手撼动大树的情形,一股暖流总是涌上心头。

母亲还有一种说法,我和二姐是木命,大林木,就像椿树,是要成才的。当我们这对龙凤胎同时成为家族中最早的大学生时,母亲终于看到上苍给她悲苦人生的天平上放上了一颗幸福的砝码,从而使她结束了持续五年的苦难。

但让我引以为憾的是,其中一棵椿树死了。具体时间已不清楚,但我确信是在父亲去世之前,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它始终未高过那一堆荒草。多年以后,当我一次又一次为当年的谶语懊悔时,幡然醒悟,一生中挥之不去的那棵椿树的影子,它教给我的其实是一种人生体悟——残缺,它是一种伤痕,是一种警醒,也是一种激励,如同维纳斯的断臂,或一桌无法尽兴的三人麻将,让我在不可能完美的现实中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命契合点,并努力向上朝着阳光,坚信只要像那棵残存的椿树一样顽强活着,就会越来越高越来越大越来越好,并珍惜阳光、空气和雨露,永远爱人、爱自然、也爱生命。即便我的个子没能长高,大学生的光环退去后,回归正常人生在尘世中摔得鼻青脸肿,但那棵死去的椿树却在我心中复活了,而且永远不灭,枝繁叶茂,高不见冠。

在父亲有生之年,我幼弱无知,无法感知他的爱,所以我写下的这些文字,如果愿意保存,可以在我的孩子长大之后念给他听,甚至会伴随他一辈子。我想让他知道的是,从他未出生开始,这个世界上就有那么几个人渴望地深沉地毫无保留地爱着他,而他的一生都会有爱陪伴。

有时傻傻地想,希望孩子将来最好当个大学老师,继续我未能如愿的理想,成为一个相对自由、有学识、有责任的人。谁不希望自己的骨肉好呢?但也只是说说而已吧,未来是不能规划设定的。“惟愿孩儿鲁且愚,无病无灾到公卿”是爱子痴语,而把希望寄托于未来是对他的不负责,我们要做的是实实在在的教育和陪伴。我和妻都是普普通通的人,虽然不能给他最好的,但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做他成长的垫脚石,不给他的人生留下遗憾。

这是父子情缘的第二世。如果真有来生,我愿下辈子投胎做孩子的孩子,他当爸爸,我们还做父子,直到第四世、第五世……

那么,就让我们在九月的桂花香中相见吧。(图片来自网络)



汉青,发表有散文小说作品等,现居陕西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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