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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朋友秀兰

千凤伊人 读书村 2018-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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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兰

文 | 千凤伊人


秀兰,我的童年小伙伴,我与她快三十年没见面了。

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见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一个夏天。

那个酷热的三伏天,秀兰和一个年轻男人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女婴神奇地出现在村子里。

这个消息就像三伏的天气一样,沸腾了全村。又像一股清风,吹跑了村中的阴霾。还像一朵花开,点燃了年轻人的梦想。

因为秀兰已经两年没在村子里出现过了,她家人也不知她到哪去了!

各种版本的故事在村子流传过,有人说她被人杀了,吓得许多同龄的女孩不敢到宝鸡去打工。有人说她找了女婿跟人走了,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啦。还有……

她当时就是大人小孩议论的焦点。更是大人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尤其是女孩子的噩梦。因为大人都认为她女孩子家家肯定被人害了。

此时她的出现,让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听到她回来的消息,我们这些童年的小伙伴结伴去看她。

她一看见我们就笑嘻嘻地说:“你们幸福的还在读书,我才十八岁都成娃她妈了。”

我们无言以对,因为她那个特殊的家庭,在村子里就是一笑话。

她如在家和眼前最大的不同就是:嫁的不是面前这个高颧骨,黑瘦如猴的南方小伙子!肯定嫁一个土生土长知根知底的千阳帅小伙。

出身烂人组合档的家注定了她不会幸福。她老娘没有女人的贤淑温柔,泼妇骂街的本事天下第一,手脚又不干净,平时偷邻居的瓜果蔬菜,挂在院子里的衣物。更可恶的是,她还到街道偷人皮夹子,经常被人逮住,为人不齿,名声扫地。

唯一的哥哥,或许遗传了他爹的暴力因子,打起姐姐妹妹弟弟来从不顾及手足之情,兄妹之义。被她老娘亲切地封为“碎土匪”

老爹天生一脸麻子,年轻时心肠歹毒,打起婆娘孩子来下死手,从不手软。上年龄了只知道埋头干活,对儿子的暴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的家庭在我眼里是畸形的,个个人都是潜伏的炸药包。

她如待在家里,总有一天这炸药包会被引燃,秀兰肯定没有活路。

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对她不错,说话轻声细语,对秀兰温柔体贴,孩子也粉嘟嘟的可爱,漂亮的大眼睛很明显遗传自秀兰。

一家人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让我由衷地替她高兴。秀兰的苦难终于到头了,她的幸福日子就要来临了!

因为那个男人在场,我们都没好意思问她,怎么和那个男人认识结婚的。但心里都揣测,她肯定是勇敢的自己出手,追求来了自己的幸福。

我们当时都感觉秀兰勇气可嘉,如她喜唱的《虎口缘》一样,终于逃离了虎口,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秀兰只告诉我们说:这个男人叫李阳,是她丈夫,家在江苏扬州。但并没有告诉我们,她怎么会走的那么远。 

那段时间,李阳干活勤快,表现良好,出手大方,自觉拿出几百块钱给秀兰麻子脸她爹,说这是孝敬岳父岳母的。

这话传出来一度成为村上大人女孩羡慕的对象。大人羡慕麻脸老汉捡了个好女婿,姑娘们羡慕秀兰找了个情深义重的好女婿。

接着李阳邀请秀兰的哥哥和弟弟到扬州去认个家门,话说的分外有理:成了亲哪能不知道门朝哪开啊。

这女婿钱也给了,话又说的合情合理,加之最近李阳表现还不错。一家人觉得认个门也好,毕竟孩子也生了,钱也接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弟兄俩就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秀兰就暂时待在老家和父母多聚聚,孩子也太小,这么颠簸孩子吃不消。

但过了没几天,李阳从扬州发来电报称:这兄弟俩我扣留了,如果秀兰和孩子不回去,他哥俩就别想回来。

哦,两个宝贝疙瘩顺利变为人质了,这个叫李阳的南方人大大的狡猾啊!大尾巴狼翻脸无情,撕破脸皮,露出了温情脉脉下的真面目。

这时从她家断断续续传出消息来,秀兰是被人贩子拐卖到南方的!那个李阳就是买主。我们听得目瞪口呆。

惊呆之余我不停地感叹秀兰命运的悲惨,这么多年不知道她是如何一个人承受下来的? 

本打算不让苦命的秀兰再走南方的父母,只能丢手让女儿走了。

走时,鼻一帕泪一帕,说不尽的心酸,道不光的悲苦,流不完的泪水。秀兰娘秀兰爹再不忍见,也只能放开女儿的手,那两个宝贝疙瘩香火还在人家手里,为了两个香火只能牺牲秀兰的幸福了!

当时,农民的法律意识淡漠,没有想到他们的夫妻关系是不合法的,私自扣人是犯法的,竟然没报警解救人质,追究买卖人口的罪恶!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秀兰,不过村上总有人说,秀兰回到扬州后,不停打信叫我们村上两个没念书的女子,芳和梅到扬州来,她给帮忙找活干。

也有人说,秀兰自己走时就想拐走这两个女子。亏得两家大人操心,她没拐走。

这些话在村间沸沸扬扬了一段时间,加上传话人的加工想象,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人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有人说,她自己被人贩卖了,骗俩女子去卖了好翻本。

不管世事如何变化,别人嘴里的她如何不堪。我相信她仍然是那个和我一起唱豫剧唱秦腔的秀兰。

她可是厚重仁爱的秦腔熏陶大的孩子,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忘本,这么忘恩负义,挖坑让自己的小伙伴跳的!

秀兰天生是个美人坯子,一双桃花眼顾盼多情,十来岁上唱起豫剧《花木兰》来绵延悠长,韵味十足。

她从小就告诉我,自己的人生理想就是做个像花木兰那样的奇女子,谁也不靠,向这个世界证明,女子和男子一样能顶半边天。

她对秦腔更是情有独钟,走路干活都在哼哼秦腔。能唱好多秦腔本戏中的折子戏。当我们还不知道《三滴血》《周仁回府》为何物时,她的《虎口缘》《夜逃》唱得有模有样。

我那时跟着她还学了几句秦腔,我们玩耍时一块唱《三滴血》中《虎口缘》段,她是那千娇百媚的贾莲香,翘着兰花指深情的唱道:

“未开言来珠泪落,

叫声相公小哥哥。”

我就是那风流倜傥的周天佑,接道:

 

“你不要把我叫哥哥,

我把你叫姐姐得行?”

经常惹得大人小孩拍手叫好,喊叫再来一段!

 

 

但秀兰回去后不久,真的有消息传开,说秀兰人又到山东了,她父母把她发来的信给别人看过:秀兰的几个月大的女儿被那个叫李阳的男人卖了,她自己也被李阳丢到了山东!

 

至于真相如何,我们都不得而知。只是她老娘曾咬牙切齿地告诉我婆:人家把她狗日的弄到山东卖了,她还说人家把她丢了。我婆就问,不去找吗?她老娘说,由她去,听天由命吧,我也无能为力!

可怜的秀兰啊,才离虎口,又进狼窝!

过了大约半年,她那个最小的姐姐到宝鸡打工了,回来告诉我们说:“有一次,我走在宝鸡市的胜利桥上,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留着剪发头,长相像咱们村某某她妈模样。忽然一把拉住我说:‘秀兰,你怎么还在呀?’”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人家拉住她的右手看看,说认错人了,一溜风就不见人了。 

这个中年妇女应该就是当年贩卖秀兰的人贩子,只因为秀兰和她姐俩人长的太像,老女人傻傻分不清,错把秀兰的姐姐认做了秀兰,说认错人完全是因为秀兰右手食指只有半截手指。

由此可见,秀兰确实是被贩卖了的! 

从那后,秀兰一家人真的成了村上的笑话。女子被一而再再二三的贩卖,披着羊皮的狼被他们认做乘龙快婿,俩个大小伙被人扣作人质。真是乡村永远说不完的话题。

现在回过头去想想,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人贩子实在猖狂,我们身边好多小孩被人抱走失踪。

新闻也常报道:一些高学历的研究生被初中没毕业的妹子拐卖到山沟沟里给老光棍做了媳妇。

社会风气好像从那个时候进入了低谷,贩毒贩人的层出不穷。 

当时国家法制机关的严打对那些想钱病犯了的人没一点威慑力。所以才会有秀兰的二次被卖。

后来,她满脸麻子的爹为了一大家人的口粮,为了两个香火的媳妇,拼死拼活种庄稼,待在南山做山庄,一呆就是十多年,终于肝癌晚期要了性命,也没见秀兰回来奔丧。 

他不争气的哥哥偷盗犯法,关在宝鸡监狱劳改多年,出来时三十好几的人了,找了个老实本分的媳妇结婚了,更没见秀兰回来贺喜。

他哥坐了回监狱虽然不偷盗了,但打人的手艺却保留下来了,还越发的娴熟了,动不动把老实的媳妇打得躺床上几个月不得动弹,有时还得送医院治疗。每次我看到那个可怜的媳妇,就会想起秀兰悲惨的童年,小小年纪挨打的场景。

或许“天妒红颜”,我们七八岁时,正是八十年代初,家家困难,一分钱就能买一个水果糖。

磨面机房里,高速运转的电磨子里面有一枚一分硬币在滚动。或许想吃水果糖,年幼无知的兰伸出小手去取,没想到右手食指被电磨子吞食了。

我不知道那个残忍的时刻她是怎样挺过来的,十指连心哪!

从那后,她的右手食指就只留下光秃秃的一小节,一展出来就成了残疾人的标志。令人惋惜之余还变成了大人教育小孩的反面教材。

当时小伙伴一块玩耍时,看见她那残缺的手指,我们都倒吸一口凉气,大家伙嬉戏疯玩时都尽量不惹她生气。

可她天生的男孩样火爆脾气,像她喜欢唱的花木兰一样豪爽霸气。还从来不吃亏,爱和人开玩笑。

记得一次,她和我们一块玩,我们一群孩子站成队轮流从垓塄上面跳到铺着厚厚的麦草垛的垓塄下面。

她恰好站在我后边,不知出于什么动机,也许是和我闹着玩呢。推了我一把,让没防备的我掉下了垓塄,哭了起来。

我家弟弟看见不愿意了,把她压倒在麦草垛下,骑在身上狠揍了一顿,打得她嘴里只是哎呀哎呀光叹气。那是我记忆中她唯一的一次吃亏。

从此以后,我就想姊妹兄弟之间相处都应该是这样的模式:相亲相爱,有人欺侮时,自家的兄弟姐妹出面帮忙报仇。

但秀兰家最奇葩,他唯一的哥哥打起她最小的姐姐及她和弟弟来,简直是能出人命。

我曾亲眼见他哥打她,比外人还能下得去手,常常在她还不知道为啥事时,他哥已经一脚把她踢到在地,另一只脚早就踢过来了,狠命地踢踏。

秀兰想逃跑连机会都没有。他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咒骂着,看起来比仇人还要仇人。

这个时候谁都拦不住,包括他亲爹亲娘。如果谁好心去阻挡,变本加厉不说,还要日娘骂老子地连带别人遭灾。

时间久了,人们都摸着规律了,他们姊妹兄弟伙里打架时,大家躲得远远的,唯恐避之不及,连累无辜。

秀兰经常被打得头破血流几天不能干啥,至于平时鼻青眼窝肿更是家常便饭。她那个无奈的老娘一说起心毒手辣的儿子就叫“碎土匪”

渐渐的,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大了,家庭负担日益沉甸甸起来。她就再也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上学了,为了生计,请假、旷课干农活,捡拾垃圾卖钱。

由于自小出了大力,她几乎不长个子,矮矮的,胖乎乎的可爱。

后来,小学都没上完的她,不得不辍学在家,帮家里干点活。

有时到县城给人哄娃当保姆挣几个零花钱。但由于自小受不检点的母亲的影响,她手脚有些不清白,人家雇佣几个月就不要了。

没有办法,她就到了大城市,十二三岁便混迹于宝鸡的大小饭馆,帮人端盘子洗碗,也是吃尽苦头,看尽人脸色。只不过几年下来人出落得亭亭玉立,越发漂亮了,个子也长了点。

间或也回老家千阳看看,但回家也是打个转身,就又走了。还不是因为她那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哥,总给她找茬,她不敢在家多待,怕挨打。

我刚上了中学,也很忙。和她碰面的次数很少,听我婆偶尔说起她回来过,个子没咋长。

有时我星期天回家,到她家去看看,盼望还能和她来一段《虎口缘》。但天不随人愿,总没见过秀兰,慢慢地我忙于学业,整天为自己的前程担忧,心里便没了秀兰。

就这样过了一两年,听她家人说秀兰突然就没踪影了,整个宝鸡找遍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年又一年,秀兰一直杳无音信,她家人也不急不躁,好像家里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悠哉悠哉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我就揣测,也许她家人盼她逃活命去了!

当时,宝鸡虢镇产的双鸥牌洗衣机正盛行,而那广告画面就是一个男人站在放着一台洗衣机的水排上,对着蹲在河边手拿棒槌洗衣服的女子喊道:“秀兰,我给你把洗衣机买回来了。”

“啥牌子的?”

“双鸥牌的。”

“这洗衣机咋向么?”

“聊咋咧”。

“嫂子,以后洗衣服就拿我屋来!”

我每次看到这个广告就会想起她,我的小伙伴秀兰,心里老在嘀咕不知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直到九十年代初的那个夏天她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才知道小小年纪的她经历了怎样不堪的人生遭遇。 

秀兰的那个手脚不干净的娘多年后瘫在床上数年,全凭三个姐姐,嫂子及弟媳五人轮流照顾,临死前撕心裂肺地喊着秀兰的名字撒手人寰。

有时回娘家,我在家门口会碰到一个和秀兰特别相像的女子,我一时激动,差点喊出声。

但一想,自己都老了,秀兰还会是年少清纯的模样吗?可那分明是个卅年前的秀兰啊!

母亲告诉我,那是秀兰的侄女,她那个狠心哥哥的女子。我有时会问自己,那个心狠手辣的哥哥看见自己的女子,会不会想起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秀兰!

 

现在,我一看见双鸥牌的洗衣机,就会想起那个叫秀兰的女子,不知她现在还在人世吗,过得好不好?

双鸥牌的洗衣机现在越来越少,有朝一日,它会完全退出中国的历史舞台。而我对秀兰的挂念也会随着岁月的更迭越来越少。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

三十多年过去了,那声娇嗔的戏文“咱俩还是乡党里呢,你连这点忙都不帮”,直到现在还在我心里萦绕。可是当年唱这句戏文的那个女子却二十多年音信全无,生死未卜!

如果秀兰有个温馨的家庭,她的命运会不会改写?她的人生理想会不会实现?

或许就会和广告中的秀兰一样幸福吧!我傻傻地想。

我无数次的问自己,秀兰怎么才能幸福?却找不到答案,难道这是她的宿命?

我不甘心,这么伶俐的女子命运为什么这么悲催啊! 

只盼望看见此文的山东读者能帮我留个心,如果你身边有一个恰巧断了右手食指,年龄45岁叫秀兰的矮个女子。那她肯定是我的小伙伴,是我牵挂了三十年的人。

 

麻烦你告诉她,她少年时代的小伙伴仍然惦念着她,希望她保重自己,有空回老家看看。

同时也希望她身边的好心人能多照顾她,让她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因为她的童年和青年时代缺失幸福!

愿老天会在晚年时弥补她!(图片来自网络)


千凤伊人,发表有散文作品等,现居陕西凤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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