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不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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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大大”
文 | 王印明
老家的人们总是习惯于把父亲叫大大，不叫爸爸。像大人们在叫孩子时，放着文绉绉的学名不去叫，却偏偏唤那土里土气的小名。老家人说，把父亲叫爸爸的，那是有点文化的家庭，或是父母有人在外工作的孩子们的叫法，庄稼人嘛，还是叫大大叫得亲切、自然、随和，自个儿听起来悦耳、响亮、顺耳。
老家位于秦岭南麓脚下的一个小村庄，七沟八梁一面坡，是典型的丘陵地。大大的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始终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歇近似机械化的生活。在那计划经济时代，虽然家家户户日子过的清苦，但当时自力更生的社会大环境深深地扎根在大大的心中，影响着他的一生，使他变得更加执著和坚强。他十几岁就开始放牛割柴、扛犁打耙，过早地承担着家庭的重担。即使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为了供我们兄弟姊妹四个都念书，农闲之时，大大像做贼一样，两头不见亮。早上麻呼呼的就怀揣干粮，伴着暮呼子月亮，深一脚浅一脚地爬进山沟里，割一捆竹子，天一擦黑，才喘着粗气溜回家。晚上，等夜深人静，才点上煤油灯连夜带晚的用竹子编成筐子。第二天趁市管会的人还没上班，就在“黑市”偷偷地完成了交易，变成现钱。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过的还算过得去。在我疲惫的中年，有时我就想，自己没有什么背景，生活过的平实淡泊，是不是大大的气质和血性已经传承给我，我既然走不出大大的苦难，那么就让我延续大大的坚强和韧性，适应这个现实透了的社会。
大大的文化不高，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清清白白做人，堂堂正正做事，血脉里始终流淌着正直豁达，像汉江源头的溪流，清澈纯净，滋润着老家人的心田，也滋润着我干渴的心。打懂事起，大大留给我的印象总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尤其在他担任十余年村组干部的生涯里，时时刻刻严格要求自己，处处起着模范带头作用。那时的运输都是肩挑背扛，如谷子打了，本来每人只能挑一担，但大大凭借自己结实的体能，每次总要把两担谷子重在一起挑，说这力气又用不完，担多担少都得来回跑，可工分都是按天计算。
在那大集体的年代，老家人享受着“平均主义”政策，生产队里分红苕、高粱、包谷这些杂粮，总是选几个责任心强的代表，根据人口多少刨成堆，不像现在有些人干啥都挑肥拣瘦斤斤计较。每到这时，大大总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直到左邻右舍的都忙的差不多了，才挥起一只生满老茧的大手，学着城里人招手的样子，在眼前摆两个回合，示意站在场边的我们该揽剩下的那一堆了。尽管我们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尊重了大大的意愿，因为打小我们就把他当做自己的榜样
大大一向脾气大，但对我们像呵护小鸟一样温和，教我们学游泳、捉迷藏、逮黄鳝，甚至在田野里用水灌鼠洞。可要是谁欺负了我们，大大总是不依不绕。记得刚上小学时，有一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别的同学在路旁的地里摘青蚕豆吃。谁知一人嘴动十人嘴香，我也偷偷摘了几颗，谁料，蚕豆还没吃到嘴里，就被主家撵上来打的鼻青眼肿。回到家里，我索手索脚，躲躲闪闪，结果还是被大大发现了，硬是逼着我说出了实情。大大不声不响在自家地里摘了一筐子蚕豆，气冲冲地领着我要找那个人算账，说蚕豆可以赔，但打人是不对的，必须要当面承认错误，结果吓的那个年轻人没敢露面。虽然我受了莫大的伤痛和委屈，但觉得大大给我找回了面子。
大大有着惊人的毅力和韧性。1994年，年过半百的大大患了癌症，医生背过大大直摇头：最多只能熬月把天，回去准备后事吧。我脑子不由“嗡”的一声，头像被重捧猛击了一下，强忍着巨大的伤心和痛苦，始终没有把病情的真相告诉大大。然而，我们的一举一动，最终没能逃过他的火眼金睛，大大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一天，大大紧紧攥着我的手说：“人吃五谷得百病，我也知道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症。人生在世谁无死，但关键是要保持乐观的心态和树立战胜病魔的勇气。”大大显然没有流露出丝毫伤感，而他分明用手传递着对生命的渴求、对儿子的期望、对亲人的留恋。那时，我母亲已早逝，我们兄弟姊妹四个都已成家，各忙各的事。我在外工作，有时间偶尔才回老家看望大大。但每次相见，大大都乐呵呵的，不像有病似的。这样，一晃又过了3年。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那位曾经对我直摇头的医生，医生连连感叹：“真是不可思议呀！”
也就是大大有病的这一年，单位派我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搞销售工作。大大尊重了我的选择，却牵肠挂肚地度过每一天。由于我平时很少回家，大大像小孩子盼望过年一样，希望我能回家过年，聚一聚、团团年。可我每次回老家也只是呆上一半天，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就这样，大大始终煎熬着孤独的日子。记得大大在同病魔作斗争的最后日子里，尽管骨瘦如柴，但他还想去北京天安门看看。而我看着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大大，总是找借口而拒绝了。说实话，那时，交通还不发达，当我返回北京，大大却被癌细胞吞噬了生命，临终时也未能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
大大去世快二十年了，留给我的是内心说不出的愧疚。伏案静思，写下这些文字，我想，大大一定会穿过阴阳之隔看了又看，因为有这些文字，大大不会寂寞。（图片来自网络）
王印明，发表有散文作品多种，陕西作协会员。现居陕西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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