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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县羌寨:我的亲人,我的时光……

细草 读书村 2018-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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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寨,慢时光

文 | 细草


车过映秀,一路开往阿坝藏羌自治州。岷江蜿蜒曲折,滚涛低吼,龙门山断裂带那莽莽苍苍的山脉横亘眼前。江流宛转,缠绕着四周雄浑的山峦,像枕着一条条大地的臂弯般紓缓安详。

海拔在一米米升高,拍岸的水花带着高原的酒气和青草香扑进车来,阳光洒在江面上,折射出斑驳的光影。车内正播放着古筝曲《出水莲》,那清幽的古韵和车窗外拙朴的川西山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也融合着一种刚柔并济大美。

这是通往九寨的一个必经的路口。不远处的山岗上,河谷旁,一座座羌寨像一颗颗白色的宝石镶嵌在山腰上,散布在目光所及的前方。沟口村,阿坝藏羌自治州古羌族部落所在地茂县一个普普通通的羌寨,我的大表哥正骑着他的机动三轮等候在寨口,迎接着我们的到来。八月仲夏的风扑打着我的脸,空气中弥漫着薄荷的清香。天空像望不到底的北冥池水,那广褒而纯粹的湛蓝远而无所至极,覆盖着苍茫的四野。一朵云从远处的山梁上缓缓蹑过,柔若丝棉,薄如蝉翼,像一片羽毛飘浮在蓝盈盈的天水之上。正午时分,澄澈的天空此时正如一面通透的滤镜,把羌寨过滤成一帧青绿洁白构成的画卷,我是一片风中轻轻颤栗的叶子,拥抱着轻灵而幸福的美梦,向着阳光笑,顺着江流长,想对着安静的山谷放声哼唱几句歌谣。

一别三十七年,我的大表哥那张古铜色布满沟沟壑壑的脸庞上溢满了重逢的喜悦。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这真是那个任由五岁的扎着墨蓝色蝴蝶结的我骑在脖子上,载我一起去故乡的广场看烟火的英俊少年吗?时光的烟流中,他在这片古老的羌寨起居耕作生儿育女,而我,也早已一路跌跌撞撞的走进了中年。伯父当年在红军长征途中负伤后留在羌寨养伤,从此便世代生息在这片土地上。父亲扛枪跨过鸭绿江去了朝鲜战场,儿时一别,他们九死一生,从此天各一方。带着父亲千里驱车来到这里,只为完成父亲的心愿,在有生之年来兄长的坟头看看。芳草萋萋,生死茫茫,这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又岂是千里长路能阻隔得了的。

踏过岷江上一座窄窄的石桥,一片依山而建的羌寨石碉房错落有致层层叠叠地绵延开来。整个寨子的房屋连成一片,屋顶一角垒有一块白色的石头,这是羌人供奉的白石神的象征。屋顶平齐,平顶瓦四周雕画着一圈棕色的图腾,色调肃穆简洁,像缭绕梁间的祥云,把整个寨子烘托出宁静朴素的气质来。羌族,这个生活在云朵上的民族,历经百年战乱,霜冷长河,在岷江边,在云霞深处,沧桑的羌寨望断岷山风雪,迎送着茶马古道上马帮的铃声,就这样静静地依偎在岁月的朝云暮雨之中。

入得羌寨,绕过寨中高耸的碉楼,走过沟涧边宽敞的场院,来到寨口一栋白石屋前,我的大表嫂早已做好了一桌饭菜,站在门楣前远远眺望着我们。这是典型的两层羌族民居:棂花窗,平顶房,下层是牲畜的圈舍,上层的院落是羌人生活的地方。小院里花草嫣然,黄澄澄的玉米挂在窗边,绿茵茵的葡萄藤枝叶繁茂长在院子一角,一串串碧玉般的葡萄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的光。国家扶持少数民族的政策泽惠羌寨,这里家家户户的屋顶安装着太阳能热水器,客厅都铺着地板砖或地板条,看上去宽敞时尚。电费很便宜,电视,电脑,CD ,家用电器一件不少。炉膛里烟火已熄,我们围坐在老木屋的转桌旁边,喝着冰爽的青稞酒,品尝着田间采摘的新鲜菜蔬做成的菜肴,喧闹的市声,闪烁的霓虹,拥挤的高楼消失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只有潺潺的江水声和山林里偶尔传来的鸟叫声,像时钟的声音,划过寂静的山野。

午后的寨中一片安详。两棵高大的樟树的华盖遮住了灼灼烈日,地面上横放着两截粗壮的树干,坐在这天然的木椅上,斜靠着樟树出神片刻,看身边的羌族阿婆正缝制着绣件,孩童们满寨子嬉闹奔跑,狗在树下撒着欢,还有一群黄的白的杂花色的牛缓缓踱过来,头戴草帽的牧人挥着牧鞭,轻轻吆喝着归途的牛群。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大概见我是个陌生人,举着手中短短的小竹笛跑到我面前吹了起来,曲不成调,却令我想起“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诗句来。难得浮生半日闲,沁凉凉的时光从樟树的叶片间漫过来,潮水般洇湿我翻飞的裙裾和胸前的玉蝶,拔下头上的玉簪散开发,如同散开青春的灰,此时的我不再是滚滚红尘中身披盔甲的女汉子,褪掉繁华的枷锁,且让一颗柔软恬淡的心徜徉在漫漶的羌寨慢时光中。

许多年以来,很多民族都融合在一起,羌族却以他质朴的,原生态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方式,被誉为中华民族的活化石,也成为留存下来的几个最古老的民族之一。也许他们从不问什么是诗,然而他们却是当之无愧的诗意栖居在川西这片神奇土地上。

清晨六点,我们被表嫂从睡梦中唤醒,新炊间黄粱,一大桌饭菜已经备好。吃罢这一餐,他们将携带中午的饭食奔赴田间山野开始一天的劳作,直到日暮西山方才回家。花椒树、李子树、皂角树在寨子里,山梁上拔节生长,小巧红艳的花椒挤满枝梢,那麻溜溜的味道令人垂涎。羌民们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大红袍。青翠的李子正结出半拳头大的果实,丰腴饱满,汁多浆甜,咬一口唇齿回甘。羌椒和青翠李从茂县运往川外,享誉全国,羌民的生活也因此更加富足。羌人善绣,羌绣是古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他们把美根植于血脉,流泻于针线,不仅绣件精巧,连田野里一排排西红柿也被竹篾架接的整齐而富有美感,像陈列在天地之间的精致的手工艺品。

离开羌寨的那晚,夜色深沉,寨子里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星空近在咫尺如悬头顶,葡萄串般密密麻麻的星子眨着夜的眼睛。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儿子第一次见到泼墨般的黑夜和如此浩瀚壮丽的银河,兴奋地搬起一把扶梯要上屋顶去看星星。侄女拿来一套手绣的羌族服饰让我穿上,娇羞明媚的花朵绽放在粉色的头饰和衣襟上。她是一个聪慧的绣娘,丈夫是村寨卫生所的医生,帅气清朗,曾被评为“中国最美乡村医生”,一双儿女活泼可爱,她生活的自足而幸福。临别时,她答应要绣一双花布鞋寄给我,我们拥抱着跳起了锅庄。离别之夜,岁月静好,流年无殇。

世事无常,在无法预知的命运里,谁又能料得到,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世。

重回城市后的一个冬夜,我意外地收到她的一条微信;“小姑,对不起,家里出了点事情,你的绣鞋我实在没心情做,原谅。”后来我才知道,她深爱的丈夫在我们离开后不久在一次意外的事故中溺亡,留在记忆中的那个中国最美乡村医生,就这样匆匆化为了岷江一朵翻滚的浪花。羌人的爱情缠绵而炽烈,从那以后,我常常在朋友圈看见她发得照片,没有一个字,全是她生活的场景:孩子的笑脸、她春节喝下的一个个啤酒罐、她独自看得一部电视剧、丰收时的一大车菜花、以及她身穿羌袍的婆婆飘在风中的白发。看着她把自己的爱和思念抒发在虚拟的世界里,我相信她一定在期盼她天堂的丈夫能看得见她在尘世的守候和孤单。从不打扰,我只是这样沉默而疼痛地久久关注着她。

又一年春天的黄昏,我看见了她发在朋友圈的一张照片,她站在屋外繁花似锦洁白如雪的李子树下含笑远眺,身后的山影被夕阳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她发来了她最近的一段视频,她和十几个羌族姑娘在场院里穿着粉色的羌袍开心地跳着锅庄,姿态婀娜,衣裙飞舞。

是的,我听见了生命在创痛巨深中自我复原和结痂的声音,我看见了羌人在无数次灾难中浴火重生的顽韧和倔强。我真想重新回到羌寨,在人生还没有离别和转弯的时候,和心爱的人一起归隐桑田,携手老去,从容地走过羌寨慢时光。

(图:丁小村摄于理县桃坪羌寨,2012)



细草,原名周茜,医生。发表有诗歌散文作品等。现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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