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你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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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你哭泣……
文 | 蔡文清
趁放假回故乡小城，百无聊赖，独自上街喝咖啡。
咖啡店旁是一家书店，印象中已经开了很多年。面积不大，只有三排书架，我转了一圈并没有想买的书，出门时却被收银台旁的一对母女吸引。
那个小女孩，一直咧着嘴哇哇大哭，泪水不停滚下她因风吹日晒而泛红的脸蛋。穿着碎花上衣的母亲看起来娴静又苍老，我差点误以为她是小女孩的奶奶。
女孩上小学三年级，因为我看到她紧紧抓着一本三年级的英语教辅书不放，母亲一手抓着她胳膊，一手捏着些零钱，用央求的口吻说：“妈妈下次再给你买好吗？今天我们钱不够，我们的钱还要坐班车回去，差七块钱，下次再给你买好吗？”
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话，只是用力抓紧了手里的书，不让母亲放回去。
母亲央求了两次，又转向店员：“可以便宜七块钱吗？我今天没有多余的钱了。”一直在看电脑的店员冷漠地抬起头，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不行，这里不讲价。”说完又低头望向电脑，不再看母女一眼。
母亲又回身央求女儿：“下次再给你买，好吗？我们的钱要留着买车票回家，不然你看，我们就不能坐班车了，今天先跟妈妈回去，好吗？”
女孩仍旧哇哇大哭，哭得上不来气，说不出话。
“走吧，我们到对面去买票坐车回家，下次给你买。不然就赶不上车了。”
面对嚎哭的女儿，母亲的语气始终很温柔。
跟她们一起走出店门，我回头望了一眼，人群中的母亲显得有点瘦小，她拖着的女儿仍然在哭。
与她们非亲非故，但我实在于心不忍。折回书店，她们买不起的那本英语教辅仍放在柜台上，店员仍一脸冷漠地望着电脑，我拿起书看了一下：27元。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价格，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这27元，那个女孩的哭声和母亲的央求。
无可抑制的嚎啕大哭与低声下气的央求。
我从书架上拿了对应的语文和数学教辅，又随手拿了本字帖到柜台，说：“一起结帐。”
等我追到对面的汽车站时，母女俩正在过安检。我拽过小女孩，把装书的袋子递给她。她把书抱在怀里，终于慢慢止住眼泪。
母亲见状，十分难为情地说：“我们还没有给钱。”我说：“钱我付过了。”母亲更加难为情了，她快速把自己身上的口袋摸了一遍，说：“那我把钱给你吧……”
我拒绝后她说了好几遍谢谢，说真是不好意思，来城里看病把钱花完了，不够给孩子买书。
我说：“这没什么，不用谢我，我以前念书，家里也没钱。只要孩子能好好读书，以后一定都会好的。”转身欲走，母亲又问我是哪里人，家住哪里，姓什么。
她问得我好心酸。
几本书加起来不到一百元，何以值得她千恩万谢，甚至要问我的姓氏住址。
若非不是毫无办法，何以一本27元的教辅要令一个母亲任凭女儿当街嚎哭那么久。她始终都很温柔，没有呵斥女儿一句，对我也是连连致谢，无比诚恳。
她俩从未意识到，她俩于我，有多大的震撼。
我当初念书时，家里也没钱。父亲经常外出打工，干过各种杂活，母亲在家操持家务，因为没钱买护肤品，母亲的皮肤很暗沉。
那个时候，最令我忐忑不安的日子就是寒暑假的末尾，因为开学要交学费，我不知道家里有没有足够的钱。于是临开学的前几晚，幼小的我就失眠，还偷偷地哭。
终于有一次，没抑制住的哭声让父亲听见了，他问我怎么了，我哽咽着说：“要开学了，可我们还没钱。”
我至今仍记得父亲的回答：“有，爸爸有钱，你看那个箱子，”他一指床边的大箱子，“爸爸在箱子底放的有钱，一开学就去给你报名。”
今日想起来，其实箱子底哪有什么钱。当时的父亲，面对我的眼泪，肯定也跟前面那个母亲一样无助。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顺利念到了大学毕业，还能有足够的钱，再去念研究生。
辍学的阴影不再有，幼时缺钱的荒凉却一直在。
但我从来不仇恨钱。
我大学念的是中文系，崇拜的都是心怀天下、品行高洁的人，所以我自己也心性清高，有点视金钱为粪土的劲儿。
不义而富且贵，与我如浮云，但金钱的确给我带来很多东西。
记得初中时，家里经济因做生意而得到缓解，日子不再那么紧巴巴，母亲买了一些新衣服和化妆品，我有时看着母亲会惊讶地觉得原来她那么漂亮。
高中时，母亲用了更贵的护肤品，她不但没有变老反而更显年轻，每次去学校看我都能引来舍友的一串惊叹，说她看起来像我姐姐一般。
金钱带来的美，不仅体现在母亲身上，也体现在我身上。
幼时的我，头发是自然卷，皮肤黑，想穿新衣服却买不起，只能穿妈妈在缝纫机上用旧装改小的衣服。夏天想穿一双凉鞋却只能买减价销售的次品。小伙伴的凉鞋上都有立体花，我的次品鞋子总有一只是掉了花的。
因为家里穷，我总是很土，很难看，自然也从没有人追我。
后来，条件稍微好一点，在大学里有余钱去打扮自己，买新衣服，化妆品，能够去理发店保养头发，去做美甲……逐渐地讶异于身边追自己的男孩子越来越优秀，有被称为“音乐系小王子”的人，邀我去看他们乐队的音乐会，有学美术的男生天南海北搭飞机带我旅游，大献殷勤。还有很多个我丝毫不感兴趣的追求者，安静躺在通讯录的黑名单里。
钱是美好的东西，因为它带给我甜头。
首先使我免于辍学，给我的未来一个美好的可能。其次使我光鲜动人，出门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
自己有能力挣钱以后，提高的不仅是自己的生活质量，重要的是，能有足够的钱在保健品店为父母刷卡，在商场专柜看到喜欢的东西会随手再买一个送给闺蜜。
极度缺钱的日子已经过去，但我听不得缺钱的哭声。
我希望那个小女孩家里经济条件也能赶紧好起来，希望她能完成学业，她的母亲能变得年轻点儿。希望她以后也能有很多人追，希望她有漂亮的衣服鞋子、足够多的护肤品，走到哪里都万众瞩目。
我还希望她能忘掉这段因为27元钱，在临街书店爆发的哭声。
但这也许不可能。就像我今日也无法忘记幼时哽咽着对父亲说的那句：“要开学了，可我们还没钱。”
如果忘不了，我也希望她长大后，能像今日的我一样，不要觉得“缺钱”是错误，不要因为曾经缺钱而一生自卑。希望她终有一天，能靠自身努力撑起破败的生活，离开偏僻的山村，去更远的地方，见更大的世面，过更美好的日子。
希望她也能帮助每一个萍水相逢的，因为暂时“缺钱”而嚎啕大哭的小孩子。
天南海北，人来人往，其实我很难过。因为我只能止住她的一次哭泣，却负担不了她今后的学业。帮助只能是暂时且微渺的，但我仍然希望这温情，对彼此来说，能是一生的救赎。
蔡文清，90后，发表有散文作品等，现居陕西渭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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