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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长安,夜正长……

蔡文清 读书村 2018-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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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 | 丁小村


七月长安,夜正长……

  文 | 蔡文清


近来她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是在七月的长安。

二十三岁的七月,长安街道热浪翻滚,她在酒店靠冷饮和空调耗掉一下午,这场出行里,连日高温,让人生厌,天气从未和煦安好,一如她的心情。

我在此时遇见这个姑娘,她那么瘦,如没发育的初中生,脆弱得似乎熬不过长安城的七月。

她向我描述,抑郁就像长在身体里的真菌顽疾,一遇到适宜真菌生长的环境,就会卷土重来。她说在这炎夏,几乎每晚失眠时,都打开窗户,坐在窗台上看远处和近处的霓虹灯,在满眼晕开的彩光里安慰自己不要再哭了。

她也迫切地希望自己赶紧好起来。于是白日出门买了自认为能拯救自己的书,一看就是一下午。

为一段失败的感情在七月把自己流放到异地他乡已是凄惨,如果能在切肤凄惨中得救,才算圆满。

姑娘向我讲过很多她奔溃的时刻,坐在窗台看书时,前一秒岁月静好,下一秒孤单与怨恨就像决堤的巨洪猛兽,在一瞬间将她裹挟。她说人人都知面对失败的感情应该撒手,偏偏人心是最贱的东西,死一万次,能复活一万零一次,难道非得有天亲自操刀,刀刀切碎它,一切才能结束是不是。她也曾一遍遍安慰自己,睡不着就不睡了,反正天总会亮。吃不下就不勉强,何必把自己逼得日日在卫生间呕吐。

这仿佛是自我在她日常的投射。

脆弱至极却要自救,年纪轻轻却常觉无望,非常爱哭又得分裂式地安慰自己。

长安七月遍地热浪,翻不过她内心荒漠那么长。

我们的一生,谋生亦谋爱。但谋生大都是熟能生巧的技术活,谋爱却是部分人耗光青春也学不会的技能。

往往深情共赴并不能换来长久携手,面对背叛还要笑笑装出修养和大度。

姑娘这样想着,越来越悲伤。偶尔哭累了自嘲地笑出声,一转头,瞥见镜子里自己落寞的脸。

城市即将迎来大暑,官方交替推送的高温红色预警和阵雨预警像夏日最后的狂欢。

好巧不巧,这夜,长安城里真的大雨滂沱,街道灌满积水。

当初伤她的人辗转得知姑娘孤身出走至长安,旋即在深夜乘高铁赶来,想将前尘往事解释清楚,猛然收到对方电话,她犹疑不接,而后信息声声催促,问她酒店地理方位,她捏着手机,坐立不安,第一次觉得“度秒如年”原来是这般感受。

她也记得两人先前的过往。恋爱桥段与众人一样庸俗,无非是初见时的心动,以及背叛时的诧异和心凉。

其实饮食男女的万般感情都是千篇一律的节奏。可偏偏她是深情又脆弱的人,相处的情节便像小时候吃过的麦芽糖,总在失眠的夜里粘住她的脚,将她狠狠拽进回忆。

记得面对背叛时,她气急败坏,在夏夜一把火烧掉了两人的信件、照片,包括他初见她时递过来的名片。过塑的名片无法烧化,她在一堆将熄未熄的火面前,觉得世界像一场幻觉。

本想放逐自己到遥远的长安城,可以暂避这段残忍的幻觉。

可是,他又夜乘高铁追到长安,硬生生将她拦在陌生的十三朝古都,一句:“你别闹,我跟她只是冲动的逢场作戏,不是认真的因缘际会,我想见你,你在哪?”让她在雨夜六神无主。

一切她都可以预料,姑娘说她那么缺失安全感,生活时刻像绷紧的弦,假如见面,她定会如先前一样时刻都想粘着他,他胳膊的温度,头发的质感,衬衫的花纹,皮带的LOGO,看她的眼神,摸她头发的力度,夜里的叹息,她都记得,但也只能把这些归类为回忆里粘脚的麦芽糖。

她感叹,谁让我自己心高气傲,总是深情全赴,不设防也不留后路。

杨千嬅在《人情世故》里唱:太容易付出,却不容易相处,难怪我总是被辜负。太多的领悟,却太少的幸福,是我天生性格太顽固。

最伤人是那句:好像没有念过书,好像需要被保护。你收到礼物,就可爱像宠物。

断断续续,与孤单对抗这些回合,她也很累。像在漆黑的万丈悬崖上走钢丝。你的知识,学识,工作能力有时根本帮不上忙,只能靠毅力坚持坚持再坚持,多往前走一寸,就能看多一点的风景。时常身心俱疲,心想一闭眼放任自己掉下去,被深渊吞噬,也许就轻松。但因对前方风景的期许,还是一步一步挺了下去。

但这不是平滑的钢丝,是被命运加过障碍的。

爱情是一个障碍,婚姻是一个障碍,青春是一个障碍,工作是一个障碍,命中一切因缘际会都可能是障碍,到最后,你甚至会疑神疑鬼,给自己前路设置障碍。

莎士比亚在《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开篇即写:我只怕这世间总是盛宴易散,良宵难逢。短短十六个字,道尽人间离愁。但常人要用多少年,才能消解“离愁”二字。‘

摄影 | 丁小村

高温后的长安彻夜大雨,她关机后内心泛起无数酸楚的叹息,手边翻开的书页里,晋元帝问儿子司马绍:“长安和太阳,那个远?”

我见人从长安来,却不见人从太阳来,所以太阳远。

我抬头即见日,却终不见长安,所以长安远。

见日见君见长安,皆在我目,皆在我耳,皆在我心。

那一刻才觉得出走根本没有用。世界在地球仪上无论是大还是小,囚禁自己的,其实只是心间的方寸之地。

又是一夜未眠,七月长安夜正长,长得她把过往点滴在心里倒放了很多遍,天还不露曙光。长得她一夜眼泪,他一场失望,就结束了曾以为能持续终生的情缘。

我看着这个姑娘几年以来,一次次打理自己的感情,一次次重新认识生活,一次次无奈又痛苦地决定一定要出去走走,免得自闭再犯。寒冬之后还有炎夏,生命始终难熬,只是换了种方式。

然而浮世女子,平凡如斯,她又何曾放弃过。人生如流水宴,且请放下曾灌醉自己又流转至别桌的人,就当放过大醉恸哭后的自己。

翌日,长安又是大晴天,拉开窗帘,初阳还未干宿雨,我告诉自己心里那个一路坎坎坷坷又始终执拗的姑娘:七月长安夜再长,雨再骤,也会有天亮和放晴的一刻。希望你生命里淋过的大雨,也能在翌日悄然无息地放晴。

 

摄影 | 丁小村

蔡文清,90后,发表有散文作品等,现居陕西渭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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