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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微笑

冯双 读书村 2018-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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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微笑

文 | 冯双

 

四月一到,风就开始变得暖和了,天地间一派风朗气清的美好。兰花开了,清明节也到了。

路上全是外出祭祖的人,一早我就等着外婆经过门前带我去祭祖。可外婆迟迟不来,我等不及了,走了山路去寻她,不料两人却在途中不期而遇。见到我,外婆很惊喜,却不意外,她是早料到我会去寻她的。外婆手里提着小竹篮,里面装满了祭祀用的香、纸、鞭炮、蜡烛,还有白酒和米饭。

跟外婆一起,我快乐得像只小野兽,只顾着撒开脚丫四处乱跑。我闻见兰花幽幽的香,便沿着小路上山去寻,不一会儿就采了一大把。我拿着兰花下山,外婆却还没来,我就在山路上等,她一来我便将花递给她看。外婆笑笑,捡了一枝别在衣襟上。

我依旧是来回的跑着,不一会儿便到了目的地。外婆放下手中的小蓝,拿出准备好的米饭和白酒摆在坟前,又点燃了蜡烛和纸钱,然后就着火苗小心翼翼地点燃了三炷香,最后将鞭炮点燃丢在坟旁的青草地上。做完这一切,外婆便对着一块块墓碑恭敬地扣头。她给我讲坟墓中那些我不曾谋面的亲人的故事,我则将新采的兰花分拣着装点一个个坟头。外婆看我做这些,并不说什么,只一脸慈爱的笑。

外婆所要祭祖的坟头全在一座大水库旁的山上,我们挨个过去,倒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等到所有的坟头都去过一遍,外婆便领着我从另外一条路往回走。那条路上有一片尚未长叶的青藤,上面挂满了鹅黄的小花,宛若娥眉,散发着清甜的香,外婆叫它四月娥,说用它炒鸡蛋特别好吃。

我俩不停地摘着,不一会儿就得了小小一篮。带着新摘的花,我们不带停歇地往家赶,唯恐太阳将它们晒蔫儿,影响口感。一到家,外婆便将花丢进清水中,稍稍一洗便捞起来放筲箕中滤着。这时,外婆会让我出去寻一把又大又肥的粑叶(其实就是一种野果的叶子),她则开始活面粉。外婆要准备烙饼呢!她将淡黄的小花丢进油锅中翻炒,放上一小勺盐,再将平时珍藏的土鸡蛋打匀了浇在上面。于是,花香与蛋香同时飘出,直惹得我肚子里的馋虫不停往出蹿。外婆会夹一小块蛋饼先给我解馋,剩余的则统统包进饼里。她每做好一个饼就拿出一片洗净的粑叶,把饼放在粑叶上,然后把粑叶贴在滚烫的铁锅上。等粑叶枯焦,饼也香了。那些饼味道极好,品相也极佳,没有丝毫焦黑的痕迹。

吃完饼,我便同外婆一起去屋后摘茶。屋后有一大片茶园,那是外婆的宝贝,她能从初春摘到夏末。外婆说新茶不可过夜,否则味道颜色都大打折扣,因而她总是将摘好的茶在第一时间翻炒。外婆炒茶有自己的一套秘诀,她将煮饭的大铁锅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闻不见一丁点的油腥味儿。灶中添上一把旺火,锅中的温度迅速攀升,外婆将准备好的茶叶倒进去,双手拿了筷子快速扬起、翻炒。用不了多久,茶叶便开始散发出好闻的香味。外婆将炒得热气腾腾的茶快速捞起,放在簸箕中揉搓,揉两下便扬起来抖两抖,等茶叶不再烫手时,便又倒进锅里翻炒。如此,三番五次,茶叶中的水分便慢慢蒸发掉了。外婆说,做茶最讲究一个火候,火候掌握不好则做不出好茶,要么有糊味,要么泡不出颜色。而这一切的功夫全在个人的心领神会中,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外婆将炒好的新茶放在尚留余温的锅中捂着,以便于蒸发掉最后的水分,便于保藏。在等待茶叶冷却的一段时间里,她总忍不住试一回新茶的味道。每次都是茶色清爽,味道清香。那时的我不喜欢喝茶,却喜欢茶的香味儿,每次也吵了外婆泡上一杯,她自然是高兴的。茶喝完了,新茶也完全干了。外婆将做好的新茶装在塑料袋中,裹了一层又一层,生怕跑掉一丝一缕的香味儿。

好多年里我不是上学就是上班,没有在春天回过一次家乡。直到2013年,我因怀念家乡的春景,从遥远的上海赶了回去。只是,那时我的外婆已经七十多岁,她不再去祭祖,也走不动崎岖的山路。我去看她,她惊喜万分,望着我一个劲儿地笑——她太孤单了,住在青山掩映的小楼里,有时候一个月都看不见一个人,几天都没说过一句话。外婆知我爱吃笋,早去竹林里挖了两棵刚冒尖儿的春笋。我带去了几斤猪肉,将外婆挖的笋放在里面炖。外婆看着我做这一切,只是微微的笑,她心里眼里全是说不尽的欢喜。吃饭时,她说第一次吃猪肉炖笋,却也极配合地吃了满满两碗。

吃过午饭,我便跑去了山里。在水库旁的一座小山上,我抽了好多枝兰花,并把它们全抱回了外婆家。外婆很高兴,拿了一只装满井水的桶让我插进去。看着满桶的花,我问她:“外婆,帮您照张相吧!”她听了很欢喜,赶紧回屋梳头、换衣。她拿了几枝兰花站在门前,面带微笑地看着镜头,几个瞬间便定格在我的相机里。她看了照片,不言语,我却在她脸上的笑容里找到了满意。

那晚,我在外婆家留宿。傍晚,太阳还在天上我们便开始做饭。外婆从抽屉中拿出几枚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又去菜园割了一把韭菜。我跑去屋旁的水池边扯了一把水芹菜,又从荒地里寻来一把小野蒜,晚饭的菜肴便有了着落。吃饭时,外婆一个劲儿地劝我吃韭菜煎鸡蛋,她很愧疚地说:“没什么好吃的,你将就点啊!”

睡在外婆的小屋里,一切虫鸣清晰可听,让人感觉世界真是静极了。半夜里,碗柜中的碗筷不停地响,动静那样大,跟摔碎了一般。我心里害怕极了,一下都不敢闭眼。每当有大的声响,我便竖着耳朵听着,生怕黑暗里会窜出什么怪兽。外婆时而翻身,时而咳嗽,时而上厕所,时而喝头痛药。许是我的声音太过弱小,喊她,她也不应。看着羸弱的外婆,我真是难以想象那么多的夜晚她全是怎样熬过来的!

那个清明节后,外婆的身体便一直不好,她忍受着满身疼痛,独自熬着自己的岁月,最终在开满野菊花的秋天离去。离世前,她还给我留下一大包笋干,说是特意为我出阁准备的。

外婆被埋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下,同外公葬在一起。清明节我去看她,她的坟前一派阳光明媚。我没有带去香纸、鞭炮和蜡烛,只去坟后的山上找了几株兰花,去她的茶园采了一把茶叶,将它们放在外婆的坟前。我在心里跟她说:外婆,我来看您了。

我想,外婆会看见,会闻见,也会微微地笑。




冯双,湖北黄冈人,发表有散文诗歌作品等,现居湖北黄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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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与花

·你可曾想,岭上芒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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