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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头里的撞击声

刘章建 读书村 2018-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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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骼与金属

文 | 刘章建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能听见一种金属在骨骼里“铮铮”摩擦、撞击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堂,震耳发馈。

那是父亲走路的声音下暗藏着的伴奏,那是父亲弥留之际赠送给我的唯一纪念。

他已经病了很长时间了。住了几回医院,单是卧床,都快两年多了。

我一直坚信他会活很长一段时间,就那样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地渡过一段漫长而又快捷的余生,我甚至怀疑他还可能重新站起来,依靠那金属的连接件,继续顽强着走完后半生。

其实,他的恶性肿瘤已经扩散到胸椎第六神经,胸部以下神经全部萎缩,大小便失禁。

他已经不能行走。

因为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仍然活生生的;因为太强烈的求生欲望,他仍然在向母亲发号施令。于是,我就恨狠地想,他要把母亲拖死呀。

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连续两次去西安做手术,前后将近4月时间,光血浆置换了4900CC,母亲跟着一起遭了不少罪。

久病床前无孝子,况且……

说实话,论情分,我希望他神奇地站立起来,去干他的工作;据实论,我更盼望他早点走,自己不受罪,也不拖累别人。就在母亲跟前发牢骚。

母亲只是啜啜:就是哩,看老东西把娃们拖累的。

转过身,又屎一把尿一把伺候他:擦洗身子,别生了褥疮;倒尿袋里的尿、擦身子下面遗出来的屎。我伸手帮忙,母亲赶我:出去,出去!

有时候我说母亲,“唉,你一辈子——太软弱,他已经那样两年了……”

“我不信,好好的人咋就这样了?”母亲一回头,看见父亲难受的样子,又说,“这就是命,前世欠下的。”

其实,这时候父亲已经被多家权威医院判了死刑。

我总以为那是遥远的事情。这个顽强的糟老头子一定会抵御住病魔的侵噬和阎王频频的召唤,要继续祸害我们的家庭,继续连累大家和母亲。因为,母亲的日子总是在这个止剩半条命的老头子的笑声与骂声中渡过的。

喜怒无常的父亲搅得大家人心惶惶,寝食难安。我替母亲难过,心里又增添些恨意。



突然有一天早上,母亲打电话来,急急地说,你赶紧打的回来,你爸怕不行了,养育之恩要报,娃,尽孝呢。

我一下子怔住了,疯子一样跑出门。

父亲终于辞世了。我叹了一口气。

他是公务员,遗体要火化。我拿了骨灰盒去收敛骨灰。

在那一堆触之即碎的骨头中间,豁然凸显出两个闪闪发光的物件:一根是十多公分长的螺丝钉、一根是约莫二十公分长的V型卡。两个东西显赫地占据在一堆骨灰中间,鹤立鸡群一般烁烁醒目。

我先前知道他做了股骨异体骨置换溶合手术,重新站起来那段时间是完全靠这金属的支撑。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两块巨大的金属缝合在他骨肉的身体里,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需要忍受多么大的疼痛。我的眼前浮现出他术后坚持锻炼走路的情景……

此前我只是简单地知道,他再一次站起来了。我的想法多么幼稚。我执意要把那两个发光的物件留下来。火化的司炉劝我,记在心里也就罢了。

安葬这些骨灰的时候,母亲认真地把父亲的眼镜、手表、钢笔和一本稿纸端端正正地放在骨灰盒里。

母亲说,娃,往后没人陪妈说话了,你们再叫爸,也没人答应了……说着话泪水就溢出来。

小儿看见母亲落泪,害怕地叫着“爸爸”拉住我。

我顿时浑身冰凉,在心里第一次真心呼唤:“爸爸!”一刹,我清晰地听见一种金属在骨骼里撞击的声响。

我知道这来自骨骼里的撞击声,正是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养父最后的叮嘱。


刘章建,读书村专栏作家。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90年代末期开始创作,先后笔触散文、小说、杂文、诗歌等多种题材尝试。出版散文集《行走的记忆》、杂文集《英雄不问出处》等,部分作品入选中学生作文辅导教材。现居陕西洋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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