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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

成斌 读书村 2018-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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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

文 | 成斌


这是一个小镇,镇名里有一个“铺”字,不知是不是源于古时商旅住宿的往事,假若是,这是多么让人唏嘘啊,今日,这里已不再是南来北往的中枢了。

在这小镇的南边,有一条河,叫楚河,但不通航。本来有一架桥,曾试图将镇街的繁华延伸到对岸,但始终失败,于是夜晚的灯火止于北岸的桥头。这楚河便算作小镇的南界。有一条公路,还是国道,但假若你是一个外地人,来这里又没有当地人告诉你,这是一条国道,那么,你很可能觉得,这不过是一条通往县城的废旧道路罢了,路面不平,下了雨便积一滩一滩的水,走路的人便在滩边尽力地避绕,若是极力心疼干净鞋袜的女子,一边点着脚尖,一边把手也添加进来,远远看去,像一个找不到平衡的天平,左边掉下去,右边升起来,右边按下去,左边又升起来了,充满了滑稽感。这条公路也可算作小镇的北界。当然这北界的北边,还延伸过去一点繁华,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缺了大张旗鼓的底气,只挨着公路起了一排楼房,便不了了之了。

还有一条铁路,又在公路的北边,大致与公路平行。早些年这里曾有火车站,现在只能从,一幢废弃的二层砖房,一个还能认出有两个入口的厕所,和砖缝间长着的青苔小草,来想像当年的繁华了。

整个小镇有贯穿其中的一条长街,说是长,其实慢慢地踱过去,也就十来分钟吧,当然还有一些旁支斜出,不过都是一眼望到头的巷子。这里仍是遵照旧俗,集日是两日一逢,到了这一天,街上各种店面都开了,四乡八里的农人们从那些斜出的旁支里汇入,长街立时窄了许多。

有理发店。往往前店后家,一个小门联通里外。老板一般是结了婚的女人,理发师,其实也就是这个女老板。这店,可能是女老板作少女时的,而后结了婚,并继续着这份事业。店既不是新开,女老板便少了新开一份事业时,对于顾客那份急切的强烈的热情,人既不是少女,就得担着家庭烟火,时时去了顾客,坐在椅子里,身子被围在布罩中,只露出个脑袋,像上了一块给犯人用的夹板。老板娘正左手梳子右手剪子的忙碌着,喀嚓,喀嚓,头发便在脚边积了散散落落的一圈。后间有个奶声奶气的孩子喊,妈,水开了。女老板应一声,知道了,忙放下剪刀梳子,一阵风跑进去,只听见拖鞋磨着地板的急促声,渐渐钝下去。顾客一下子无聊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左边脑袋小了,右边,好像变大了,觉得好滑稽。一会儿,女老板跑了出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似是表达歉意,一边拿起梳子剪刀,一边开始跟顾客说话,不好意思嗷,水开了,娃小得很,不会灌到水壶里。顾客只想这无聊能早点结束,就说,没事没事。喀嚓,喀嚓,头发又开始落下来了。

服装店往往是由妇人在经营着,常日的清闲中,她们把头埋在收银台里,侧着身,露出尖尖的鞋头,细细的鞋跟,和白白的小腿。也许她们会在某一刻,觉察出店里暗下来,同时感觉有一片黑影在店前移动。于是,抬起头来。是的,街上正走过一个神经不正常的男人,头上戴着一顶瘪着的脏帽,下巴有点往前探,背弓着,双手袖在胸前,似时时处于寒冷饥饿,整个人都比正常人缩小了一号,神情也呆木。于是,妇人的鲜红的手指甲,还点在手机屏上,只将头抬了起来,看看,看看这每日里从店前过过多少回的脏兮兮的男人。男人走过去了,妇人恍然清醒过来,又兴味索然,觉得脖子突然僵得有点痛,就左右晃晃,听见了脑后的关节咯嘣咯嘣的声音。


整个小镇,最多的店面是卖面皮的。每个店面都像一格没有挡门的抽屉,向街面展览着,里面不动的或动着的零零碎碎。一口大锅,码着笼屉,时时冒着白烟,在阳光的某个角度里,你能看到白烟前前后后地升腾着,前面的刚散开而变薄,后面的积了上来,补了薄的缺,又变厚了。有一张案板,或包了一张金属的皮,或就留着木头的板面,靠着墙壁支着,上面靠墙的地方放着小罐,小瓶小碗,或者小碟,挨挨挤挤,还空出一大半,留作把面皮摊开来切的地方。店里剩下的地方,便是五六张桌,十几个凳,散散落坐的食客。食客们吃完了,扯出桌面上的抽纸,捂在嘴上擦,擦过了在掌心里揉揉,便成了一个团,就随手扔在桌子底下。店里的地面上,时常有纸团滚来滚去。当然也有蹬着高跟鞋,嘚嘚地走来的女子,小心地避让脚下的纸团,挑一个和他人能隔出距离的位子坐下,抽出一张纸来,朝着桌面上,服务员没有擦干净的油点,蘸下去,再蘸下去,直到把自己面前的油渍蘸得无影无踪。

也有两家牛肉面馆。不同的是,一家的面是刀削面,一家的面是拉面。

刀削面这家,看起来人少些。这是家夫妻店,男人削面,女人端面,收碗,当然了,还要收饭钱。他们的女子,放学回家或者周末假期,也会加入到服务的行列里。比如,街上哪家来了电话,喂,送一份面过来喔,我手头有点忙,行吧。行哩,行哩,多放香菜,对的吧!老板挂了电话,不出十分钟,一碗牛肉面就放到了托盘上,托盘被放在女子的手里。女子便向熟悉的镇上主顾家走去。她上身不动,头勾着,目不斜视地盯着怀前碗里的汤,尽力使面汤不晃动,只两条腿,一前一后地碎步迈动着,活像一个电动玩具布偶。端到主顾家里,她立马拿出兜里的手机来,转着面碗拍照,——这些照片是要回家给爸妈看的,只要碗沿上没有红汤,就可以得到一块钱的跑腿费。当然,有了红汤,就只能拿到五毛了。

拉面这家看起来人多些,话也多些。食客们将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红白喜事的前前后后,远亲近邻的磕磕碰碰,甚至做媳妇在婆家受到的委屈,都零零碎碎地倾吐在这饭馆里,和着葱花香料的味道飘荡着。有一日,一个女人说,女人月子里,就是累不得。埋下头,滋溜,吸进去一口面。抬起头,接着说,那个时候,我生完大宝,还没有十天。公公爹,说,娃都生了,还躺着干啥么嘛,那个时候,你妈。也就是我婆婆。嘴巴鼓了两下,喉咙里有东西滑了下去。你妈,那个时候,生了娃。看着对面的人有些茫然,忙解释,那个娃也就是我老公,没三天,就屋里外头一把抓,还不是过了?埋下头,滋溜,又吸进去一口面。抬起头,又接着说,那时候,我也是傻,一听,也是嗷,娃都生了,睡到那也是闲得发慌,就爬起来,扫地,烧水,做饭,洗衣服。嘴巴鼓了两下,喉咙里又有东西滑了下去。烧水,烧开了,就灌么,妈的,手一抖,开水就溅到手指拇上了,到现在。埋下头,滋溜,再吸进去一口面。抬起头,又接着说,现在,手指拇只要一碰稍微烫点的东西就疼得不行了。现在想一下,那时候就是寡,觉得当人家媳妇么,就该听人家的,哼,现在,我可是想清楚了,人要给自己活哩,我想干啥就去干啥,反正老人家把孙子看得重,我走了娃有人带。嘴巴鼓了两下,喉咙里再有东西滑了下去。抬起头,又接着说,我现在爱跳广场舞,不是我吹,不是那个人,我还不跟他跳!

同吃饭的男人里有听出了兴趣的,就笑呵呵地插了一句,那,哪样的你不跟了跳么。

哪样?有些个男人,没搞场,看着人家哪个女人长得好,就巴巴地往跟前凑。那天,就那个,是谁我就不说了,撒了个拖鞋,穿了个大裤衩子,还二拉二的,大老远的给我喊,美女,请你跳个舞么。说着捧起大碗,将脸埋了进去,喉咙一涨,咕嘟,喉咙再一涨,咕嘟。喝完了面汤,把碗放下,又接着说,我直接没好脸给他摆,我说,穿个这就出来跳舞哩,你先去把你衣裳换了再说。那男人把自己瞅了一下,自己打了个圆场,哎呀,今天我就是想看看美女心情咋样,哪能当真哩,明天,明天我们一起跳,行吧?我一看,这广场上人也多么,也不能甩个脸就走,就说,行,明天跳。嘿,我本来想么,我那么说他,他肯定不往我跟前凑了,没想到,昨天晚上,人家还真来了。停下,拿抽纸擦了一下嘴,又接着说。不过昨天还蛮像回事,头发变短了,穿的皮鞋西裤,白衬衣扎到皮带里头的。又是大老远,喊,美女。我直接说,来,开整,就陪他跳了一场。还行,那男人那个舞跳得还可以,就是人不规矩。

另一个吃饭的男人也忍不住了,问,哪里不规矩了?

哪里不规矩?女人拧过上半身,对着刚才发问的男人,说,你也是男人,还来问我?

男人一下子笑了,忙埋下头,吞进去一大口面。

这镇上当然有学校,有幼儿园一所,小学一所,初中一所。当然的,为了照顾小孩,就衍生了一批在镇上租房或买了新房专门在家带孩子的家长,多数是三十岁上下的妇人,他们的丈夫往往都出去打工了。当然,这并不是说,镇上就没有了男人,只是男人往往就是别人家的男人了。

有一件事情是从接娃放学的校门口起头的。

一个女人骑着电动车过来,停得慢了点,撞到了前面的一辆摩托车。女人半张着嘴,瞅着前面摩托车上转过脸来的男人,傻了。男人把女人瞅了瞅,说,你没事吧。女人说,没事,没事,这咋办?男人说,没事,你那小电瓶,我这大摩托。女人脸有点红,泛着歉意,要不,接了娃我请你吃个饭吧?男人笑笑说,那行,吃就吃么。

于是,就吃了个饭。没想到两个孩子吃了个饭就混得很熟了,硬要约了第二天还要一块玩。男人说,两个小家伙都还这么小,要一块玩还得我们带着哩,我加你微信吧,明天得联系得上才行。女人想,都是一个镇上的,今天不认识明天也还是要认识,就说了自己微信号。孩子总是一时半会儿长不大的,总是想往一块儿凑,凑着凑着就把两个大人凑在了一起,于是,这女人知道这男人是离了婚的,一个人带着个小孩,在镇上做着点小生意,这男人也知道,这女人的男人出外打工了,常年不回家。

镇上的春天还是蛮像春天的,鸟儿在沟内沟外的欢唱,山上的树木花草都生长,地里的包谷苗子直登登地往上窜着个头,一切都像是从头来过的架势,引得人总想走出家门去看看。

某一日,这男人在微信上给女人发消息:我女儿说,要跟弟弟去爬山,下午你来吧,我们带着孩子一起去。

女人收到了,有点犹豫,不过看看外面晴朗的春日,又觉得不该辜负这美景。就回复:好的。

下午,镇上人常去的那条大路上,前前后后走着很多人,男人站在路口,侧过身子,说,要不我们走那一条?男人看着女人。女人看了看那条小路,有点迟疑。可是两个孩子人来疯一般敞开怀抱,任由春日的风撑满他们没有拉上拉链的花衣服,像两只花风筝,前追后赶地奔上小路。于是,两个大人也被他们裹挟,顺着小路,一边一个的在后面慢慢的向前踱去。女人不看男人,时不时瞅瞅路边的花草,大多数时候只看着自己的脚尖。男人看出女人有心事,但不问,只是慢女人一步的距离,默默地在路的另一边走。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夕阳已把女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女人舒展地躺在草地上一样,男人低着头,悄悄地调整着步子的大小,每一脚都踏在了女人的影子上。女人其实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女人终于开口,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开心?

男人答,你想说的时候,自然就说了。

外面世界那么大,男人会不会花了心?

男人答,那谁知道呢?

你是男人,为什么不知道呢?

我又不是你男人,怎么能知道呢?


女人转了过来,正看见男人定定地看着自己。一时间,春风仿佛僵住,不知道该怎么吹拂,就定定地停在了空中。终于,女人想起了自己的责任,猛然放松下来,叫到,娃呢?转过身,赶了几步,才发现两个孩子在前面不远处折野花呢。男人在女人背后,怔怔地怅望着,慢慢的跟了上去。

再小的路上也有行人,再隐秘的情思总会露出马脚,男人和女人的事儿还是在夏天里被人逐渐坐实了。

在夏日的某一天,女人的丈夫突然就回来了。女人猛然间发现丈夫出现在门口,咧嘴笑笑,说,怎么就回来了?

丈夫说,我不能回来么?

外面那么好,你还舍得回来?

丈夫一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丈夫看着女人,女人侧着脸看着丈夫,仿佛都要从对方脸上窥破什么秘密。

一晃眼,孩子们放暑假了。

丈夫带走了儿子,去了外地。

女人也悄无声息的走了。

男人也领着女儿悄无声息的走了。

半年后,丈夫带儿子回镇上过年,还带回来一个外地的女人。

只是,女人和那个带着女儿的男人,没有回来。 

 ·END·

 

成斌,90后,发表有散文和小说作品等,现居陕西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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