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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店

成斌 读书村 2018-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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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上海市泰康路210弄的田子坊,是旧时上海的缩影。

繁华、拥挤、小资、贵气应该是上海的代名词。

走进田子坊,仿若走进了上海的过去。在田子坊,历史的辉煌在那里停顿,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隧道,置身于民国时代的光景中。

这个旧式弄堂,于1998年开始发生了质的飞跃。犹如一本合上很久的经典书籍,被再次打开,让人读出了它的无穷趣味。文艺的风,吹开了上海这朵瑰丽之花。

窄小的弄堂里,处处弥漫着旧时上海的热闹。十里洋场,春风荡漾。居民生活和商业文化在这里交融,中西文化在这里碰撞,活色生香。

阳光溜进小弄,人头攒动时,与古朴凝重的建筑交汇,斑驳成影。走在砖块铺就的地面上,不用担心脚底打滑,有一种地心引力的感觉,踏实又稳当。

创意店铺,各具特色,古色古香,精巧秀美,像玲珑阁里的藏品,文艺范弥漫着角角落落。零零种种怀旧与新奇的物品,逗起了人的好奇心,有些摸摸,有些看看,但有些“高贵”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比如那些陈列精致,悬挂在人造布景上的丝质秀品,或典雅或惊艳。自古以来,南方多丝绢,在弄堂里最为醒目,有一眼憋见的,质地好的,一问价格不菲。对一些普通的,眼睛就很是奇怪,只需一眼,打酱油般掠过。

………

——乔文丽:《田子坊,一杯咖啡的味道



理发店

文 | 成斌

  

这是一间理发店。

卷帘门一升起,里边大约十个平方的世界,便一览无余了。进门左手,是一套洗头的器具,顾客可以坐着弯腰,也可以躺着,将头伸进那个大盆里。靠后,是两张长木椅,像公园里的那种式样,依着墙角,折了一个拐,上面散放着几本造型设计的画报,似是久了,封面没了过塑的质感,暗暗的。回转身,便是进门的右手一边。两把圆椅,可以升降的那种,扶手面上早已磨得掉了漆,现出大大小小灰色的圆点,像梨子面上的虫眼,密密麻麻的。椅前,是一组小柜,柜面上,是一些细而高的圆柱形瓶子,身上印着各式女子的头像。只一样,这些女子都有一头黑而油亮的秀发,超过她们头像一半的面积。这些竖着的瓶子,映在墙面上的长方形镜子里,像画报上的摩天大楼照相,高低各异,胖瘦不一,而又一律挨挨挤挤。镜子,只中间靠下一部分,显得明亮而干净,四周,尤其是边缘部分,布满了灰尘,还有着较为清晰的纹路,分明是很久以前用湿抹布擦过,晾干后留下了灰尘的分布痕迹。

那天,很闷热,天空,似在酝酿雨。

中午,有一个男人,就映在了理发店镜子中间那一块干净的镜面里。方脸,浓眉,发际线很高,脸上堆满了笑意。

还是把耳朵露出来?女人站在椅后,左手捏着梳子,右手勾着剪子,看着镜面里的男人脑袋,说到。

女人,便是这间店的主人,同样的,也是理发师。三十三岁。长日里,总是穿着粉红色的高跟鞋,浅色的丝袜包裹着小脚,紧紧地撑满鞋子,似荷包蛋,卧在白瓷碗里那么妥帖,嘚嘚的,不紧不慢的在店里忙碌。

嗯,你说怎么好就怎么剪咯!

男人,是这镇上的一个红人。三十六岁。他打理着镇上的一间快递公司,和一间药材收购公司,而具体的事,都是不必他亲力亲为的,自有他雇着的近十个员工,正常地远作着。而他,似乎只有每年的核桃、天麻等土特产收购季,才亲自上阵忙碌一阵子——他是做核桃生意起的家底,似乎有瘾,不肯让别人去代为享受似的。

你有这么听我话么?

女人,这几天正烦心着呢。镇上正新建着一片房子,看起来还蛮像城市里的小区,分成整齐的单元,有着配套的活动设施,其实也不过是一些乒乓球台、象棋桌罢了。不过,有,总是聊胜于无的。这里是小镇,人们一切的生活标准,似乎都是以县城为参照的。于是大家就和县城比,觉得房价并不算贵,首付也就小十万,便可以定下来房子。可是,这女人将积蓄算了又算,也只能凑个六万。虽说自己开着店,但在这小镇,每日的收入都是可以预见的,像这三五万的缺口,哪是三两天就能填上的?

没有么?你说白天来,哪回我晚上去了?嘿嘿。

男人,老来店里理发,其实大部分时间不过是洗个头罢了。每一次,他都很配合地躺上去,看着女人放水,看着女人把洗头膏挤在手心里,滑一滑,然后再抓到他的头发里去。他能听到自己耳边有密集的“嘶嘶”声。他闭上眼,能闻见女人身上的香气,有香水,也有长久接触洗头膏而有的味道,在某一个时间里,他睁开眼,与女人的怀,撞了个正着。

女人没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剪着头发。喀嚓,顿了一下,又,喀嚓。头发落下去一绺。女人心里清楚,眼前这个男人,拿出个三五万并不是难事,甚至于,他也愿意为自己拿出来。只是,这拿,并不是借。

男人见并没有引起女人的兴致,便机敏地换了话题。哎,你知道不?昨下午,那个李四娃,就是骑了个烂摩托车的那个,一头扎到交警怀里去了。搞笑吧?人家本来查酒驾,他个家伙,滴酒未沾,晓得他怕啥?他想掉头跑掉,结果又没跑脱,被人家把车拉到交警队那院子里头去了。

男人停了下来,似在等女人反应。

女人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给我打电话么,我呢,又给交警队的头儿打电话么,晚上,小马鱼庄吃饭么,搞了半晚上,今天早上李四娃就把车骑出来了。这不,半晚上没睡,今天没精神,都中午了,才来你这,看看美女,长长精神。

看美女?美女在哪。

美女就是你,你就是美女呀!

呵!哼哼,油,嘴,滑,舌。

女人,心里还是有点活了。女人转到了男人身前,理头顶了。心想,这男人,也真是镇上的一个人物,镇上哪个机关单位里没他几个熟人?镇上哪个做生意的不认识他?作为这镇上的一个个体户,要是有这样一个男人在身边,很多事情就不必自己亲自去周旋了。

哎,过了礼拜天,去成都玩噻?男人把盖在布罩下的二郎腿放了下来,接着说,去不去,最近路不堵了。

女人心有点动。想着,自己开着理发店,长日里开着张,人就被栓在店里,不知道的羡慕,说人家开店的,自己知道,是店开人呢,只要店开着,人就歇不了。这常年累月的,谁受得了?嗯,歇一歇也好,反正坐他的车,小殷勤他也献得不断,哼哼,毕竟是结过一回婚的男人了,应付女人的小手段到底是不缺的。女人笑了笑,脸上飞过一绺红霞,身子也往前移了移。

男人见女人笑了,来了劲,将身子正了正脖子挺了挺,双腿往开里撇了撇。接着说,我们去动物园看熊猫吧!你不是最爱看熊猫吗?你还说,熊猫那么大,为什么不一次多生几个小熊猫,那样,就不用建繁育基地了呀?

女人问,我说过这话吗?

男人笑得欢快了,说,说过得呀!我不还给你回答了吗?因为熊猫,奶少呀,崽崽下多了,吃奶,——要排队呀!

滚你妈的蛋!女人拿肘砸了男人肩膀一下,眼睛虚虚地看着男人,脸上的霞更红了。

男人咯咯地笑得浪了,腿撇得更开。男人有些大胆了,遮在罩布下的左手偷偷伸了出来,揽住了女人腰,女人身子往前一探,差点扑到男人怀里,女人慌乱地看了看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雨,街上的行人正匆匆,赶着离开,没有人注意他们。

男人说,跟我结婚吧。

女人停下了手中的剪,迎着他直接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跳得好快。

男人捏了捏女人腰,问,行不行啊?

女人一笑,说,一句话,就想把我骗你们家去呀?

男人脱口而出:房子我帮你买了!

女人嘴巴一瘪,盯着男人眼,说,吆,说得像我图你什么似的。

男人一愣,眼里的光,松弛了,捏着女人腰的手慢慢放了下来,把头低了低。那,你到底愿不愿意么。

女人没说话,瞅向了男人头顶,梳了梳,又挑起来两绺儿长发,开始剪。店外的雨下得大了,打在店外的水泥地上,噼噼啪啪的,溅起白色的水花,干脆而利落。

女人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将嘴巴一呶,娇哒哒地说,至少,也,应该,有一束玫瑰花吧!

男人先是一愣,再像糟了一下电击,眼里的光又迅速地崩紧了,说到,这个好办,明天就去买花去!买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好不好!歌儿里不都唱着呢吗,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怎么样!

女人侧着头,看着男人头顶,忙着手里的事情,好似一点儿也不理男人的眼睛,说,老土!

男人笑得很开心了,心里痒痒的,猛地,两只手左右齐出动,一下子用力地捉住了女人腰。女人腰里迅速一紧,身子一下子就挺直了。女人被男人这突然间的放肆弄得得又气又羞,顺手拿起梳子就打起男人的脑袋来,打一下,骂一句,流氓,流氓……

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珠成幕,幕外的街道已经模糊,幕内的店,独成一个小世界。小世界里,理发还在继续着,男人还仰靠在那把圆椅上,双手环在女人腰上,女人的一只膝盖,跪在圆椅的沿上。若从某一个角度里看去,女人的膝盖像夹在了男人的两条腿间。她的脸上还铺满了红霞。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小世界,与外间,这个为平凡生计而忙碌的世界,又联为了一体。店里,女人,又洗了几回头,挑了不知多少回梳子,抄了不知多少回剪,圆椅周围的地上,围了一圈头发。女人也会趁着没有顾客时坐下,揉揉肩膀,捏捏小腿肚子,甚至在店里简单地吃了一碗男人为她送来的麻辣粉。外间,那些守着菜摊的,端起了自带的或从对面面皮店里叫来的饭食,吃起来。那些面条,或馄饨,或面皮,分明还在嘴里打着囫囵,招徕声已经从喉咙里蹦出,含混而殷切。女人在这一切忙碌或忙碌间隙的时间里,总会有意无意的想想男人,不知怎么的,今天,感觉就不一样了,似再熟悉不过,又似乎陌生得认不出来,似近在咫尺,又似乎隔着千里万里。女人想,这就是我后半生的选择么?

终又来了一对母女。母亲先进来的,一身素朴的衣,浮浮囊囊的裹着身子,腋下夹着一把顶上尖很长的老式雨伞,脑后垂着一根黑油油的辫子。身后是一个女子,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后进来的。

这母亲,女人也算是认识的,老家同村,婚丧嫁娶的酒席上时有谋面,只是这母亲,前几年又失了丈夫,在原先的沉默性子上又添重了寡言,更是与谁,都像是隔着似的。

这母亲就站在店中央,看着镜子,似又没看,过了一会儿重又回过身,看着女儿,女儿低眉垂母地看着母亲。

理发?两个都理吗?女人问到。

母与女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女子的眼睛移向店外。母亲终于转过身,向着女人说,她想把头发剪短,再染一下,她头发白得多哩。剪短,染一下,烫成小卷发。女子跟了母亲的话,很急切,声音不大。喔,就是她说的那个样,那得多少钱?

剪一下,烫一下,还要染,至少得九十,女人利落地说。

能少点吧?

我最多给你少十块钱,我们这要洗,剪,染,还要烫,麻烦得很。

母亲重又回身看着女儿,女儿的眉眼垂得更低了。

母亲向外望了望,回转身,向女人说到,那,八十,你给剪吧。说完,又看向女儿。女儿看了看母亲,顺从女人坐了下来,弯着腰,将头伸到了盆里。

天又渐渐亮起来,有一点隐隐的光晕,斜斜地铺在店中,女子的脸上也铺了一块。女人的手熟练地挑着,剪着,地下又散散落落地积了一圈头发。某一瞬,女人发现镜子里有一点晶莹的东西闪了一下,停了手,去看,又不见了。过一会,又隐隐听见女子沉重的鼻息,似压抑着,克制着,但终于憋得身子发颤,不能自已。女人重又惊疑地停下,又看见镜子中晶莹的一闪,去看时,女子重重的垂下了头。女人猛然明白,镜子上那晶莹的一闪,是女子的泪光!这女子,可能从她坐到圆椅上开始,也可能,从她趴到盆里开始,就一直在哭泣。

怎么了?女人不知所措地问。

女子埋下头,重重地吸了几下鼻子,忍住了哭泣。幽幽地说,没什么,你剪吧。

女人一头雾水。

母亲回来了,坐到了店内的长椅上。

女人发现,自从母亲回来,女子的头埋得更低了,身子不停地在颤抖,却没有一点声音。

结束了,女子径直跑出了店外,把母亲拉下好远。

母亲早早将八十块钱准备好,递到了女人手上,低垂着眉眼走了出去。

女人站在店门口看着他们离去,女人忽然发现,母亲的脑后,是新剪的发茬,白发像房檐上的积雪,刺眼而苍白。

女人好像明白了,那镜面上的一闪一闪的泪花,和一茬一茬的白发,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女人急忙回转店里,拿出两瓶洗头膏,追了上去,递给那个母亲,说,刚才忘了,这几天做活动呢,烫头发送洗头膏。 

半夜,女人翻开日记本,写道:

小时候,看见街上女子有了一种新衣服,自己也想要,就去店里试,在镜子前站了好久好久,最后老板自己说出了价钱,我还故意给老板还了个价,老板似也看出我买不起,就不再说话,我快快地脱下来,递给老板,走出店门,飞快地向学校奔去。

周五回家,给母亲说起,母亲笑吟吟的,说,那给你买一件。于是,礼拜天就去了街上。去了才知道,母亲要先卖掉自己的头发。我意识到,母亲手里并没有多少钱,卖头发是为了给我买衣服。等我们从理发店出来,我看见母亲脑后一茬一茬的白发,心里愧疚极了。

我在后面喊,妈,我不买衣服了,母亲转过身,依旧笑吟吟的,说,要买啊,给你买了再给我也买一件衣服穿。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件衣服贵,卖头发的钱顶多给我买,母亲哪有钱给自己买啊!就那样,母亲在前,我在后悄悄的哭泣,相跟着一直走到那家店,一问,那件衣服已经卖完了。那一刻,我竟然又笑了起来。

今天那一对母女,不就是当年的母亲和我么?

女人眼里噙着泪,啜了一下鼻子,换了两行,接着写道:

三三,你在外婆家还好么?我知道,你去外婆家那么久,就是不想见到那个叔叔,只是你嘴上不说罢了。那个叔叔,对妈妈不错,手头呢,也宽裕,只是我想了半夜,还是拒绝了吧。认识他两年,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镇子以外的事情,而且,我想自己一直把店开下去,虽然累一点,而他,只想着有个女人,在家给他洗衣做饭带孩子。

至于镇上的房子,不买了,等你上了高中,我们就去城里,你上大学了,我就跟你去更大的城市,陪你读书,陪你长大。至于妈妈,等遇到个更有见识的男人,再说吧。

今天遇到的那一对母女,让我突然就有了勇气,做了这个决定。宝宝,妈妈做得对吗?


~END~  


【本文作者】成斌,90后,发表有散文和小说作品等,现居陕西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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