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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孩子

靳红铃 读书村 2018-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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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托进城的大舅给我捎来了自家的面粉还有新鲜蔬菜。看着雪白的面粉、鲜嫩的黄瓜、艳红的西红柿、翠绿的豆角、滚圆的土豆。我仿佛闻到了故乡的风,那从故乡吹来的风,有着淡淡的甜香,深深的情爱! 

五黄六月麦子进仓后,爹早请人把地犁了,那一地的大胡基在酷热的阳光熏蒸下早都熟透了,空气里飘散着干土的味道。爹娘走过地头时,总要使劲的嗅嗅那干燥的泥土的味道,还连连说好闻。

等到末伏,几场透雨将满地的大胡基溶化成泥土,野草伴随着这几场雨在田地里葳蕤起来,蔓延疯长,雨生的小麦苗肆无忌惮的铺满田地,爹娘乘早起的微凉在太阳还未升上天空时,已将满地的绿色放倒,拖拉机没有犁上的地边也用镢头挖了几遍。绿草的清香混合着泥土香弥漫在土地的上空,看着这充满希望的田地,爹和娘总会耸耸鼻子,将这香味装入心中,悠闲地安放于心灵深处,怕冬天时思念这味道……


——千凤伊人:《麦香时节,风从故乡来……


乡村的孩子

文 | 靳红铃


在距县城八十多公里的大山深处,有一个叫黄家沟的村子,村里二十多户人家大部分姓黄。说是村子,但人户分散,这个山梁上三四户,那个山洼里四五户,有的还单家独户住在山腰或者山顶,人们交往很不方便。一条窄窄的仅容一辆车通过的水泥路,随着山势蜿蜒曲折,从村前通过,一直通向更远处的村委会,这是他们这个大村里唯一的一条水泥路。黄家盛的家就在这条路上面不远处,这里还住着他的两个哥哥和二爸家两个儿子。离水泥路比较近,交通还算便利,这是他住在这里感到很安慰的一点。

黄家盛是今年新增的贫困户,新增的还有他的同学李二牛。别人都争着当贫困户,能被评上心里特别高兴。他自己没有申请,村上领导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把他初步确定为贫困户,最后村民民主评议通过,但他不但不高兴,反而心里堵得慌。李二牛因家里房子破旧,他和媳妇把儿子托给父母照管,去外地一个建筑工地上打工,想挣钱翻修房子。一次偶然的事故,二牛从高架上摔下来,腿和腰都受了重伤,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后来回家治疗。这都快一年时间了,他的腰还挺不直,腿还有些拐,需要人照顾,更别说干活了。媳妇既要照顾他和儿子,还要去地里劳动,生活过得艰难。二牛家当贫困户天经地义,但他黄家盛和媳妇都能行能走能干活,有吃有住的,也当了贫困户,他感到很窝囊,但他看着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的傻傻的妻子和年幼无知的儿子,又没有底气拒绝当这个贫困户。自从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他从不去多想以前的事和将来的事,只想着尽量多干活,照管好家人,希望儿子能健康顺利长大,希望自己能长久陪着儿子,这样他就很知足了。但这个贫困户的帽子犹如给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块大石头,让他内心波涛汹涌,许多往事又不受控制地涌上了心头。

他像儿子这么大的时候,镇上还没有幼儿园,不需要上学。小学离家远,两个哥哥都住校,父母忙地里活计顾不上管他,他就和二爸家小儿子,整天在田野里、树林里疯玩,摘野果,逮蛐蛐,撵兔子,捉黄鳝,往老鼠洞里灌水,自由自在,自得其乐。他整天逛荡,但脑子聪明,记性非常好,大哥家辉和二哥家明周末回家,老师布置了背诵任务,一个要背乘法口诀表,一个要背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哥哥们背好多遍都记不住,或者是前一天下午才背过,第二天早上又忘了,但黄家盛在旁边边玩边听哥哥们朗读,三四遍后就能背了,还一直记着。这一对比,两个哥哥没少挨父亲的打,都有些讨厌他,而父亲却越来越疼爱他。等他要上小学时,父亲把他原来的名字家林改成家盛,把读书上学、家庭昌盛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黄家盛上学后虽然还有些顽劣,但学习一直名列前茅,深得老师的喜爱。四年级时有次考试后父亲去参加家长会,老师让父亲给大家说说怎样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父亲非常吃惊,老师告诉父亲:“家盛多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这次尤其突出,把第二名撂了一大截,平时表现也很积极,收发作业,给同学们讲解难题,是我的好帮手呢。”父亲听后开心地笑了,回家时特意绕道镇街去买了几斤肉,一家人痛痛快快地享受了一顿美味,算是对家盛的奖励和鼓励。

家盛喜欢学习读书,书让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在大山的怀抱里长大、最远只到过镇街的孩子,知道了北京上海深圳纽约,知道了草原戈壁沙漠大海,知道了苏轼林则徐钱学森富兰克林,知道了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知道了努力可以成就辉煌。他更加争分夺秒地学习,更加如饥似渴地读书,家里条件不允许买书,他就向同学借,向老师借,每借到一本书,都如获至宝,小学毕业时他毫无悬念地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初中。他们这个镇总体人口少,人户分散,没有初中,上初中要到邻近的镇。那里也是山区镇,但镇街比较繁华,镇上商铺林立,农历三六九逢集,人头攒动,经常还有城里人开着车来镇上买土鸡蛋、野山药、香菇木耳等土特产。学校院墙外一条大河日夜不停地奔流,一座长长的铁索桥横跨在河上。黄家盛在教学楼上常常可以看到人们走在晃晃荡荡的桥上颤颤巍巍的情境,总是忍不住发笑。

因为离家很远,黄家盛两三周才回一次家,周末无事就去镇街上走走看看,去铁索桥上故意跳一跳晃一晃,去河滩上捡几个式样独特的鹅卵石,日子过得蛮开心。对学习他一点都没松懈,这学校里学生多,有一些非常优秀的,他得努力赶上。经过几年的刻苦赶超,初中毕业他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重点高中,老校长奖励给他一个精美的笔记本,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家盛,虽然你是咱们学校的第一名,但咱们学校人少,你要去的重点高中是从全县选拨的优秀生,你要更加刻苦努力才不会落后,你学习基础好,一定要考上大学走出去。”他使劲点点头。当他回家把成绩单拿给父亲时,父亲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那时,两个哥哥早就初中毕业外出打工了,父亲更加坚定了支持家盛读书考学的信念。

暑假过后,黄家盛进了县城重点高中,一看到那宽大古典的朱红色校门,他就喜欢上了这学校。学校有很古老的柏树和桂花树,有漂亮的花坛和整齐的风景树,有整整一层楼的图书馆,更有许多非常优秀的老师和性格开朗学习很好的同学,就像校长曾经告诉他的那样。他常常感到一种压力,但莫名的还有一丝兴奋。县城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街道纵横交错,但家盛没有了出去闲逛的兴趣,他知道哥哥们打工使家里条件有所改善,但在县城上学花费大,他常常囊中羞涩,除了去买学习用具和生活必需品,很少去街上逛。他们年级有十二个班,一共八百多学生,期末考试家盛是班里第七名,年级八十多名。他牢记老校长的叮咛,暗暗做着赶超的努力。

三年时间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幸运从来不吝啬辛勤付出之人,高考成绩一出来,班主任就兴奋地告诉家盛:“你这次真不错,以往一直是年级七八十名,这次是班上第一名,年级二十几名,祝贺你了。”他听了高兴地跳了起来,当天就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小学毕业的父亲听了老泪纵横,拍着他的肩膀说:“儿啊,你有铁饭碗了,也给我们争光了,我们祖辈没出过读书人,这次我们的祖坟上算是冒青烟了。”他最后被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录取,父亲拿着他的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纯朴的乡邻们知道了也跑好远前来祝贺,还叫他去他们家里吃饭,母亲拿出积攒了几年的棉花,打算给他做新被子,两个哥哥也寄钱回来,一家人积极给他做着去大城市上大学的准备。

九月初,酷热即将消散,黄家盛带着家人的希望和乡亲们的美好祝福走出群山,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开启了新的人生征程。进入大学,他的第一印象是大学什么都大,校园大,餐厅大,图书馆大,老师们的学问大。在这个云集了全国各地优秀学子的校园里,他又有了新的梦想,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努力。一段时间后,同学们和老师们都喜欢朴实勤快、乐于助人、积极向上的黄家盛,他也如鱼得水,在知识的大海里尽情遨游。但在第一学年快结束时,他身体出了点状况,有时感到烦躁不安,想发脾气;有时情绪忧郁,自怨自艾;有时眼前还突然出现看过的书里某个场景,但又很快消失,过后感到很累。他以为自己压力大,用工有些过度,就打算放松一下,刚好快放暑假,想着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回到层峦叠嶂中的老家,呼吸着清新怡人的空气,听着树林里叽喳啁啾的鸟鸣,看着山腰或山顶人家升起的袅袅炊烟,黄家盛感到身心愉悦,那些不良情绪很快缓解。第二学年开学,他又信心满满地走进了熟悉的校园,可是好景不长,以前的症状又出现了,并且逐渐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情况越来越严重,有时手脚还发麻,他赶紧去医院看,医生诊断为癫痫病,这结果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把他震得头晕目眩,差点跌倒。他写信告诉了父亲,一直俭省的父亲拿出了家里仅有的钱寄给他,让他抓紧去看病,千万不要耽误了。他去省城几个医院看过,但都没有特效药,只能缓解症状。他心里发急,一急反而发病更频繁,有时还全身颤抖,眼睛发呆,昏厥过去,不省人事。坚持到大二第一学期结束,他不得不退学背着铺盖卷回家了。

他的退学对家人无异于五雷轰顶,母亲哭天抹泪,父亲嚎啕大哭,继而唉声叹气,最后卧床不起。黄家盛这个时代的宠儿突然间变成了弃儿,一下子跌进了痛苦的深渊,躺在床上一声不吭两眼发直。母亲哭过伤心过,看到老头和儿子不吃不喝的,怕他们气坏了身子,强压自己的悲伤劝了这个劝那个。三天后,父亲起身走到儿子房间,坐在床边开了口:“儿啊,学上不成了就算了,这是命,日子还得往下过,以后边劳动边治病吧,天下农民也活人里。”黄家盛一下子抱住了父亲,哭出了声:“爸,我不甘心,不甘心啊,呜呜呜……”父亲一手摸着儿子的头,一手擦着儿子的眼泪,心如刀绞。第二天父亲沉默着拿着锄头走向田间,半月后家盛也开始了他的农民生活。一直读书不常劳动的他干农活很吃力,父亲心疼儿子,苦活累活尽量不让他干。劳动和时间是治疗人心灵的良药,半年后,黄家盛病情基本稳定住了,他也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家盛回家两年时间,一直要靠药物维持病情,两个哥哥先后结婚分家另过,这个本来就不富裕的农家小户几乎一贫如洗。母亲起早摸黑,忙完家里忙地里,父亲天天早出晚归,一到农闲就去打零工,脾气越来越大,时不时对母亲发火。看着母亲两鬓日渐增多的白发和父亲日渐佝偻的背影,家盛深深感到自己的不孝和无用。他和自己较劲,不顾父母的反对去外地打工,不犯病时和常人毫无二致,犯病时两眼发直,口吐白沫,全身痉挛,不省人事,非常怕人。发病也没有定准,有时早上,有时晚上,有时空闲时,有时上班时,间隔时间不等。好不容易找份工作,时间不长犯几次病,老板怕出问题都不敢用他,他只好完全死心,又回到大山深处,安分地当起了农民,只是偶尔会对着大山和天空发呆,想起曾经的大学校园,想着同学们应该毕业在天南海北工作了,但他内心已无多少悲伤,好像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似乎和他没有多大关系。

一晃几年又过去了,家盛已二十六岁,和他同龄或比他小的同村小伙都先后结婚有了孩子,父母除了担心他的病,又开始忧愁他的婚事,暗地里四处托人打听,但没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家庭贫穷还要天天服药的病人。直到家盛三十岁时,才有一户人家愿意把先天有点傻的女儿嫁给他。家盛看那女孩相貌还顺眼,身体结实能干活,就是说话做事没脑子,她脸上一直挂着笑意,看着还温暖,就很乐意,很快结了婚。一年后,家盛有了儿子,欣喜若狂。说也奇怪,儿子出生后,他白天犯病的次数明显少了,做什么事也都顺头了,儿子简直就是他的福星。妻子傻傻的也很粗心,他就细心地照顾着儿子。儿子满三岁要去镇街上幼儿园,刚好下面的水泥路打通,他就买了摩托车,周日下午送儿子去上学,他在镇街上打工,周五再接儿子一起回家。后又在父母的帮助下,建了新房子,日子还过得去。

前年国家全面展开扶贫,他们村被定为贫困村,但他家有住房又有劳力,没评上贫困户。今年,领导考虑他的身体状况,他成了新增的贫困户,自己看病和儿子上学几乎花不了多少钱,他感到轻松了许多。他有知识有文化,村上还给他安排了信息员的公益岗位,每月还有几百块钱,家盛总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占了很大的便宜,总想着要为大家真正做点什么。

前不久,村上成立了合作社,要大力发展产业,争取大家尽快脱贫。他们这里除了山还是山,因地制宜,要发展养殖业和种植业,鼓励大家养牛养羊,种植核桃板栗和药材。家盛突然觉得这些都和他曾经的专业有关,心里就暗暗有了想法,他要重拾专业,要发挥特长,要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更要让乡亲们过上富裕的日子。这个想法让他激动地一晚上没睡着觉。他翻出墙角有些发黄的大学课本,拂去上面的灰尘,看着格外亲切,又如饥似渴地读起来。

元旦刚过,空气清冷,山风凛冽。清晨,黄家盛站在场院边,并不感到寒冷;对着满山枯黄的草木,也没觉得萧瑟,心底还突然响起了儿子唱过的歌“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鸟儿对我叫”,他有些好笑。看着山下那条通向山外的水泥路,他的思绪也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飞过他头顶上空的一只苍鹰惊扰了他,他回过神来,看着高飞的苍鹰心里呐喊:“等等我……”

—END—

【本文作者】靳红铃,发表有散文作品等,现居陕西洋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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