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什么来拯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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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是最朴素、淡泊的美物。
饮茶，是最朴素、淡泊的美事。
在一间陈设简单、干净、空旷的小屋里饮茶是最好的。华贵、复杂的房间里不宜饮茶，那高大、贵重的东西在茶面前摆谱、显阔，茶的自然气息就被埋没了。
饮茶的时候，心情越平淡越好。心情平淡的人，才能感受茶带来的宁静和清新。
每一片绿叶都在高山深谷里浴过风雨云雾，听过鸟声虫鸣。简单的叶子，却有着绝不简单的经历。但它们是沉默的，在滚烫的水里它们并不发出惊叫，接受了这过于热烈的邀请，它们慢慢吐露出纯洁而芳香的情愫。
此刻的杯子里漾出碧绿和淡淡的清香。在这个时候，茶是最香的，但在这个时候，我常常不忍将嘴唇交给茶杯。茶的一生，就这样了结了么?我想起人生的种种细节，想起那珍藏在这些细节里的眼泪、微笑、期待和感动。就这么喝下去?茶的一生就这么毁于一旦?……
——李汉荣：《读茶》
我拿什么来拯救你
文 | 郑西宁
苍茫的天地间如罩上了一张面纱，朦朦胧胧混混沌沌的。细细绵绵的烟雨中，我站在阳台上隐约可视百米之内的海面上。这儿，那儿停泊着几艘渔船和水管筏。长长的沙滩上，稀稀拉拉地有几个人影晃动，影影绰绰的。往日阳光下那些捡贝壳的、照相的、遛狗的、第一次看到大海欣喜若狂地吼叫的，今儿都看不到了。是被那朵朵的浪花带去涠洲岛参观珍珠养殖基地去了，还是被这冷峻的海风吹到东南亚的兰卡威晒日光浴品白咖啡去了。
我裹紧棉袄走进屋来，关了落地窗。烧上开水，用玻璃杯泡了一杯茶，双手捧着，黄灿灿一片，温暖自手心涌入心窝。丝丝缕缕的热气伴着茶香从杯中飘出，淡雅郁香的菊花香触及味蕾，溢满心房。满眼都是黄金。
蛐蛐…蛐蛐…
什么声音？像是虫鸣，由远及近，越来越近。声声入耳，缠缠绵绵。我愕然，怀疑是错觉，凝神定气侧耳细听。对，没有错，声音好似从卫生间和阳台方向传来的。像是蛐蛐，或是蚱蜢的鸣叫声，又像是一个初学者吹奏竹子做的短笛发出的声音，柔和、绵软、胆怯、谨慎。
我从椅子上站起，走近阳台，站在落地窗前将耳朵贴在玻璃上静听。也许是因为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它戛然而止，沉寂了。我屏声敛息地站着不动。它似乎觉察危险过去了，又继续叫了起来。音调时儿高，时儿低，时儿强，时儿弱，像是在朗诵诗歌，又像是在唱歌，时而热烈而缠绵，时而高亢而沉郁。旋律中渗透着一种难以琢磨的情丝，似乎在试探、祈求、诉说衷肠，抑或传递某种信息。
我拉开门，轻声走到阳台上，蹑手蹑脚地找寻那只不知道怎么爬上十六楼来的小生命。想拯救一个灵魂，送它回家。我睁圆了眼睛一寸一寸地在阳台上找寻，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包括洗衣机底下。但什么也没有找到。我困惑了，茫然了…
蛐蛐…蛐蛐…
许是它看到了我的冏态，想要解救我而发出的叹息吧。声音好似从阳台隔壁隔着玻璃墙的卫生间传出来的。我重又走回到房间，关上门，踮着脚往卫生间走去。看来我还是惊扰到了它，那只小东西又一次沉寂了。我站在介于马桶和面盆间的空地上，面向面盆，盯着悬挂在墙上的隐形窗帘上的图案——蓝得可以滴水的大海，干净的金黄色沙滩，太阳伞下的几张圆桌上的花盆里多株不需要泥土也能够开出了色彩各异绚丽多姿的花儿。也许我太过认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间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
蛐蛐…蛐蛐…
声音从我左边的浴缸下发了出来，我欣喜我找到了，但很快又茫然了。不知道它是在浴缸下，还是在浴缸下的地板砖下。唉！你真是在给我出难题。我既抬不动那么沉重的浴缸，又不能挖了地板来解救你出来。我只是一个借住者。倘若我求救呢？我讥笑我自己，谁会在意一只蛐蛐的死活。或许他们还会以为我脑袋憨憨把我送去精神病医院。啊！我可怜的小东西，看来只能自救，或者找回来时的路，要么坚强地活下去。
就这样我和这个“小朋友”相互陪伴共处一室。刚开始，陌生和不信任感让它只要是听到我走近的脚步声就立即收住了歌唱，我一走开，那怕只是将脚迈出卫生间的门，它马上就又欢快地唱了起来。歌声嘹亮欢快，充满情感。像是要让我注意它的存在，又像是示意我它很喜欢我这个室友。经过几个小时的相处，和我往返卫生间次数的增多，它渐渐熟悉了我的声音，认可了我。知道我对它没有敌意，更不会伤害它，只是用完洗手间后快速离开。它便无顾忌大胆地开起了个人演唱会，这一唱可就没完没了了。它专注地就连我有时候故意捉弄它——大踏步走到浴缸边用力地躲躲脚，它都视而不见，依然专注投入地继续唱它的歌。我想它是喜欢上我了，当我是它的听众，或是用它的歌声来向我表达感激之情，感谢我收留了它。
蛐蛐…蛐蛐…
瞧它的声音多么地嘹亮，浑厚，温婉，有节奏，连绵起伏，歌声中散发着悦耳的欢悦，犹如房檐上的雨水滴落在石头上，在空气中弹出柔和的颤音。到了晚上，我为了不再烦扰它，跑去厨房洗漱。我坐在床上，闭上眼睛欣然地欣赏着它美妙的歌喉。这时候，它的歌声犹如眠歌，催得我倦了，困了，歪着头滑下暖和的被窝挨着枕头甜甜地睡去。夜半里醒来隔着卫生间的门，它依然不知疲倦自我陶醉地唱着。
伴随着它的歌声我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已是早晨九点钟了。我没有听到它的歌声，顿觉耳根清静，但又忐忑了，担起心来了，它会不会是死了呢？我开始为不能拯救它而责怪自己。我真不希望一个生命因我的无能为力而终止，我更不希望它从我身边消失。
蛐蛐…蛐蛐…
下午大概五六点的时候它又重新唱起了歌，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欢喜地对着浴缸的方向摇摇头，小东西你可算睡醒啦，吓坏我了。不过现在好了，知道你没事我就可以出门啦，为了你我可是在房间里憋了大半天。这天我们俩依然像头天那么温馨有默契地共处着，唯独不同地是我就着它的乐音读了几页书，想了一点心事。
到了第三天，它似乎已改前两日的习惯。从早上我睁开眼睛就开始唱起了歌，声音有些沙哑，歌声中带着卑怯、哀怨、悲凄。犹如一个可怜的人向要弃她而去的恋人苦苦的哀求，那声音带有留恋、爱怜和期盼。似乎那哀怨发泄完了之后，它安静了，沉寂了。不记得过了多久，大概是傍晚吧。它又重唱了起来，不成调，有气无力，断断续续，似在呻吟、叹息，做最后的告白。它终于没有了声息。
到了第四天的下午，它微弱地只发出了半声后，就永远地沉寂了。
起先我还没有意识到，以为它只是累了，或是在呓语。想着几个小时后，或是隔天，等到它睡醒了，休息好了，恢复了体力了，又能听到一个欢快地如笛子般精彩的演奏了。时间在等待和期盼中一天天过去了，我再也没有等到它醒来，就再也没有听到它的歌声。现在我才明白，它那没有发出来的半拍是在向我告别。
它没能找到来时的路，也没能存活下来。这个结果已是必然。但我还是自欺欺人地希望有奇迹出现。
我含泪站在阳台上，盯着右边那一小块还没有来得及开发的空地发呆——五六年前我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一片勃勃的绿草地，草丛中生活着许多快活自在的蛐蛐和蚱蜢。然而，如今却被这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所取代，让很多昆虫失去了家园濒临灭绝，迷失了回家的路。
雾散了，太阳的脸露出来了。退潮退地很低，大片的沙滩裸露着。突然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了很多提着小桶拿着镢头和小铲子的人们，他们展开了地毯式的搜寻。一个个幼小的贝壳或螃蟹最终没有逃脱它们悲惨的命运。
一阵风拂过，从地平线那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笛子声……
—END—
【本文作者】郑西宁，发表有散文小说作品等，陕西蓝田县人，现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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