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丈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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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片绿叶都在高山深谷里浴过风雨云雾，听过鸟声虫鸣。简单的叶子，却有着绝不简单的经历。但它们是沉默的，在滚烫的水里它们并不发出惊叫，接受了这过于热烈的邀请，它们慢慢吐露出纯洁而芳香的情愫。
此刻的杯子里漾出碧绿和淡淡的清香。在这个时候，茶是最香的，但在这个时候，我常常不忍将嘴唇交给茶杯。茶的一生，就这样了结了么?我想起人生的种种细节，想起那珍藏在这些细节里的眼泪、微笑、期待和感动。就这么喝下去?茶的一生就这么毁于一旦?
于是，我默默向茶感恩，向生活和大自然的每一个细节感恩。向云雾中采茶的那双小手感恩——那是我的妹妹，在鸟声和微风里站着，她伸出手，和着露水采下了一生中最纯洁的瞬间，采下了天空中渐渐呈现的一角蔚蓝，然后，她哼着一首险些失传的民间小调，将满捧的绿色盛进竹篮，盛进别人的生活和日子，盛进我的日子。此刻我的杯子里，那浮动的叶片上，印满她的手纹……
——李汉荣：《读茶》
非常丈母娘
文 | 程宏安
“都说中国房价噌噌涨，罪魁祸首就是丈母娘，结婚这把刀，刀刀见血光，没钱还想找对象，纯属耍流氓，都说中国女婿最难当，要车要房要哄丈母娘，她的心肠硬，她的嗓门响，最怕她的无情，打散了鸳鸯”。一首《中国丈母娘》红极一时，戳中了不少准婚男士的泪点，丈母娘成了绝情的王母，过不过得去天河就看你有没有实力置办得起通天梯。经济学界甚至已经出现一个新的戏称，叫“丈母娘经济”:买车，买房，酒席，聘礼，这得拉动多少GDP?房价疯涨的一段时间，物质现实赤条条地裸奔，丈母娘甚至成了推高房价的最魁祸首，可万事万物总有个例外。丈母娘们，这些二三十年前的花季少女中总有一些兰心慧质、世事洞明，一双绝顶透亮的秋眸搭眼就能发现最适合的女婿。深谙婚姻生活之道的她们了解自己的女儿就象了解自己的左手，她们的眼力可以穿透熊熊燃烧的爱情光焰和俗世的屏障，帮助女儿找出配合最默契的那只右手，她们是“非常丈母娘”。遇到是你修来的福份。
农历癸未年腊月二十三，北京开往丹东的2251次列车深夜停靠在一个辽西小站，我和我的女友在这里下车。“山城宾馆”最亮的几个字先行跳入视野，这十多年在外面跑惯了，每到一处陌生地先找安身的地方己经成了我的下意识习惯。暗暗打定主意:有什么变故的话，可以先来这里住下，再做打算。来之前，我反复追问过小兰:如果你妈不同意咱俩在一起，给我脸色看，我转身就走，你跟不跟我走？她不语，只是哭，我明白她的心思，所以我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不同意很正常，同意了才“非常”，其实我心里还是暗暗期望奇迹出现，为此我不止一次向各路神灵祈祷过，当然这些事情我不会跟小兰说。她还很单纯，我不想给她任何压力，被我伤透心的亡母是我心中永远的十字架，我更不愿我爱的女人违拗她母亲的意愿、伤害另一个母亲的心，更不想在年跟前给别人家里添堵。身在婚姻的江湖中打过滚的我明白:婚姻是两个家庭社会关系的综合，滚烫的热恋只是前戏并不代表示美满生活的全部，所以我坚信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我和小兰……我不敢细想，“山城宾馆”的霓虹灯异常明亮。
我大小兰八岁，年龄的悬殊是第一道坎。第二，我之前己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第三，我既没存款又没住房，横在我们之间的三座大山，哪一座都不容易翻越。小兰的家在东北，之前传言说，在东北订个婚光走个亲戚，礼品就得准备一卡车，七瓜婆二姨拉下谁都不行。我摸摸瘪瘪的钱包，心里就打响鼓。小兰的家人包括直系亲属都在铁路系统工作，“铁老大”!!!小时候被公权和国有垄断部门工作人员的傲慢、任性深深刺痛过的一个农村穷孩子的心理阴影还在，我对此行前来求婚的结果没有任何乐观的考量。只是经不住小兰的央求，我决定冒一次险，平生第一次做出没有任何把握的决定。
除了自己我本一无所有，大不了还是个一无所有。
精神上的阿Q并不能让我觉得丝毫轻松，以我的年龄和经济条件留给我试错的机会不多了:三十几岁，父母双亡，上无片瓦下无卓锥，没个正式工作的低端人士。哪个丈母娘会明明看着是个个坑还会把闺女往我这火里推？平日里和小兰因为同在一个公司工作，我始终把善良、简单的兰当成妹妹看待，她提出要跟我处朋友时我觉得简直就是个成人童话。
小城夜晚的天空不一样地干净，干净的象一片纯净、令人惊叹的海，没有一丝云，下弦月弯曲的弧度异常优美，北斗七星指着我来时的方向，间断响起的火车汽笛声提醒我，这是个并不熟悉的环境。
来接站的是小兰的父母，叫完“叔叔、阿姨”之后，我找不出更多合适的词，只是一路跟着走。小兰的父亲坚持要接过我的包裹，我不好勉强，只好由着他。小兰和她母亲一路又说又笑，上了一面不大不小的坡，我又回头看了看“山城宾馆”，很快就到了。
已经后半夜了，简单洗漱之后就上炕了。头一次睡炕，尽管眼皮都快睁不开了，还是折腾了好久才艰难入睡。是夜，我做了个梦：到处流浪的我，要饭要到到一个矿区，高台上住着一户矿工，男人下井了只有女人和闺女在家，见着我饿的不成样子邀我到家里好一顿吃，还留住下来，男人回来啥也没说。后来我们竟然成了一家人，还成了他们的女婿。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着急打量四周的环境，一开门，被院子里拴着的一条大黄狗吓了一跳，奇怪的是，狗只是很平常地望了我一眼并不吼吼也不嘶唤，似乎早就认识。在一段斜坡之上的缓冲地带，无序地座落着一些小平房，房子上电线零乱交织，依地势而建高矮错落的建筑，高处看就是一枚枚随意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这里是叶铁站南的职工家属区，还没有统一的供暖，家家都是自建的土暖气用煤烧火取暖度过寒冷的冬季，正是白天气温较低的时候，几乎每座房子的烟囱都在冒烟，平添了温暖的生活气息。可能是因为这一群建筑临近铁路煤场，又是用煤高峰，空气中弥漫着的二氧化硫气息，既象老家农村烧秸秆的味道又和梦中矿区的味道有些类似。
小兰的母亲是下岗女工，自己和人合伙开了家棉絮加工厂，父亲在车站烧锅炉，非常普实的一户人家，倒是她哥、她三个姨（她妈的姐妹）、还有她舅全在铁路工作，有的还是不大不小的干部，和这个层面的人打交道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在那个重要日子之前，我每天的日程无非是吃饭、散步、睡觉的循环，想着帮干些家务、做做饭，小兰的父母坚持不让我插手，我也不得要领，只好顺其自然。有时我会尽量延长散步和睡觉的时长，时不时远远地看一眼“山城宾馆”，尽可能把空间留给小兰和她父母就我们的事详细沟通，我也不问小兰和她父母商量的结果，砧板上的肉费心思明白后果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难熬的日子过了不久，等到大年三十，重要的日子终于来临:按照她们家族的年俗，所有人都要去她姥爷家吃团圆饭，特别邀我参加!
席间，我和小兰的父亲、姥爷、哥、舅、姨父男人们一桌，小兰和她母亲、姨们女的一桌。
男人们一起吃饭，几杯酒下去，气氛就不一样了，有个“姨夫”问我:
“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有房吗？”
我不好意思说出真实的数目，只好小声说
“没多少钱……”
“没多少钱是多少钱？”
“四、五仟吧？”我把声音又调小了一号
“我们这铁路上，随便一月也开个四、五仟，将来退了休也能拿个四仟多”
我知道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因为在座只有我是个打工的，没有养老保险。
“我们这外甥女要是在铁路找个将来就不用愁了……”
我给自已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为了不致于自己太尴尬，我又满了一杯，起身想敬兰的哥哥一杯。
“我喝不了”
这回我是真尴尬了，幸亏她舅打圆场。
“来来来，我提议为新年全家团聚干杯!”所有的男士都干了杯中酒，包括小兰的哥。女人们那一桌离得并不远，席间的声音不时地能吹进我竖起的耳朵里
“这还离过婚？不能外面有孩子吧？”
“可不能让咱姑娘上岁受骗呀!”
“这比咱姑娘大这么多，又是跑业务的，咱姑娘这老实人别让人给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咱姑娘是黄花大闺女，又不缺个啥，不能往火坑里推”
过后我都佩服自己在这场语言的暴力竟然可以坚持到最后，事实上人家说的都属实。饭局即将结束的时候，女的那桌过来个姨，架势一看就是个干部，端着酒杯对我说
“**啊，这个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各行各业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们的生活
质量显著提高……你拿什么保证我们小兰跟了你能幸福？”是啊，我拿什么保证呢？我说不出来。
“是我嫁闺女还是你们嫁闺女？我的闺女我说了算!”小兰母亲的声音铿锵有力，关键时刻就是宣言，打断了所有的杂音。
“我看这小伙人不错!”
现场一片寂然，瞬间小兰母亲的形象在我心里长成一棵通天大树。
“我也看这小伙人不错。来，大家共同干杯，新年快乐!”小兰姥爷的及时力挺，这一顿惊心动魄的团圆饭终于结来了。
癸未“羊”年，本命年发生了我人生中一件重大事件，漂泊的心得终于以安顿，一切看似偶然，而我认为是幸运之神的偏爱。农历甲申年五月，丈母娘向所有亲朋好友宣布:用儿子娶媳妇的仪式和规格把小兰嫁给我!一梦成真，是年小兰和我在小城成亲了，丈母娘全资全程操办了我们的婚事。十四年过去了，事实证明小兰是我相爱相守的归宿。
在最潦倒的时候捡到了天下掉下来的爱情，我上下求索细数先祖找不到可以跪拜的神灵，内心深处感激着对丈母娘无尽的深恩，是她的坚定成就了一段世俗看起来不可能的感情。丈母娘名字里有半个字和母亲相同，小兰的名字也和我们全家人都押同一个韵脚！
上天安排的宿世的情缘三十年苦旅方成正果，难道，这些都是幸福的密码？
—END—
【本文作者】程宏安，在网络及报刊发表有诗歌散文作品等，生于陕西汉中，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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