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内容已被发布者删除 该内容被自由微信恢复
文章于 2018年8月6日 被检测为删除。
查看原文
被用户删除
其他

河东,河西

裴祯祥 读书村 2018-08-06

寻找质朴生活,回到安静阅读:点"读书村"↑订阅

  推荐一篇往期精彩好文↓ 

但丁是一个流放犯,杜甫是一个漂泊者,陀思妥耶夫斯基贫病交加,鲁迅是一位社会公知……他们身份各不相同,也没有谁天天把自己称为大师、巨匠,但他们的作品得到世人的认可,最终也获得时间最公正的判析。

一个写作者,意味着在田野日复一日地行走、在书卷中忘我地漫游、在纸上无际地长跑……给自己扣上一些虚浮的帽子,没有作品来承担,只能是一个滑稽剧情景。同样,制造一些重复的文字垃圾,批量制作一些浮泛的语言废品,都只能把一个人埋进时间中,不值一提。

一头扎进宽厚的生活之中,呼吸到人生最复杂的气息;一手探进人心的深处,把握住人类的灵魂动荡戒律——这种最朴实地心态,能让一个写作者变得谦恭。而古往今来矗立在那里的经典作品和大师形象,他们永远让你在仰视中充满了挑战的激情……

——读书村《一个写作者,应该是一个诚实的劳动者



河东,河西

  文 | 裴祯祥

      

人稍微有点年龄,就有种刨根问祖的欲望,其实是害怕不明来处,也就没有去处。于是,丁酉三月,富朝,佔朝,兆祥,还有我,相约去祭祖。俗话说,“天下无二裴”,裴家的祖先在河东,也就是现在的山西运城闻喜县,每年的祭祖大典在农历三月初三,我们就提前两天,驱车往山西去。可能因为人类繁衍的源流与河流相似,潜意识里,我们选择沿河走,先是嘉陵江,然后是黄河。

我们先走十天高速,从徽县下来后,吃了一顿饭,然后经两当,到凤县,翻秦岭,穿宝鸡,又上高速,长驱直入西安城。今年热的早,清明刚过,嘉陵江两岸已经是郁郁葱葱,一片青翠中到处点染着粉白、鹅黄与嫩红。等到翻过秦岭,山山水水虽然还显出苍绿的神色,却就不那么亮眼了。我们的嘚瑟劲就来了,说陕南好,说汉中好,说略阳就是好。唯有看到宝鸡城,我们觉得,人家确实建得不错,高楼林立,金碧辉煌,已经有点大都市的味道。我这个人没有方向感,人说西安城四四方方,横平竖直路好找,我却往往辨不了东西。幸亏现在有导航,我们依着它的指引,在一片灯火里直接到了小寨,我妹妹裴青、裴兰他们一大伙人,早在那候着,一起吃火锅,喝白酒,然后又喝啤酒,慢慢地竟醉了。

第二天中午,我们到了风陵渡。从黄河大桥上驶过时,故意放满车速,想看看大黄河的雄伟气势,水却是小之又小,跟我们嘉陵江并无二致。叹惋之余,心里竟有些难过。既没有了茫茫古渡,我们就寄望于古镇。裴佔朝说,从前经常在武侠小说里看到风陵渡,一听这名字,就感觉是个大侠出没、刀光剑影的地方。我说,就是啊!小时候读武侠小说《血旗震山河》,第一章就是《风陵渡上见血旗》!我们把自己的武侠梦都毫无来由地强塞给一脸无辜的风陵镇。结果,我们在镇子上兜了几圈,不但没有发现头顶上戴着斗笠、脸上蒙着纱巾的大侠,没有黑漆桌子上放着包袱、宝刀、大盘牛肉、大碗酒的旗亭酒肆,连一点古旧的气息都没有寻到。于是找了一家小饭馆,各吃了半斤牛肉饺子,算是和“牛肉”接了个头。

下午三点,我们进了闻喜县城。这里虽称作“三面环山”,其实却是运城盆地与临汾盆地的交界,属于黄土高原之上的丘陵地带,所以地势较为平坦,因此城市也建得开阔。走在闻喜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是关于传承优良家风的宣传标牌。依靠着裴柏村的丰厚历史文化资源,闻喜俨然把家风家教做成了一个文化品牌。我们这次所参加的裴柏村祭祖大典,就是这个县举办的“首届家风家教文化节”十大系列活动之一。我们到闻喜大酒店报道,领取了代表证、族徽,会务组竟还给每人免费发放了两瓶白酒,仔细一看,上面赫然印着:裴府清汾!酒店大堂里,摆放着由裴世平编撰的《裴氏家训》,我翻开一看,打头四句就是:重教务学,崇文尚武,德业并举,廉洁自律。竟与药木院传下来的分毫不差。

我们下榻的酒店叫做“边师大酒店”,这个有着刀马气的古怪名称,让我们纳闷半天。我对他们三个说,是不是因为这家的老板姓边,夫人姓师?裴佔朝便去问那个干练直爽、很“龙门客栈”的老板娘。回来说,基本是这个情况!至于怎么个基本法,我们就没再追究了。安顿好后,我们顺着街道又往闻喜大酒店走,去参加在那里举行的欢迎宴会。街道也是横平竖直,不像略阳山城,随物赋形,建得曲里拐弯。虽然雕花的地砖,有的已经磨损,有的碎成两半,但是打扫的很干净。各种店铺里,店主人们都显得和善、温厚,即使你不买东西,说话也带着笑意,让人觉得这地方真是礼仪之邦。走到城中,见一大池,看名字竟叫做“西湖”,我们又不知所云了。堂堂河东闻喜,西又从何说起?真是个怪地方。

裴富朝说,全国裴氏族人,现在总共169万,在《百家姓》里,人数少得可怜。我自我安慰地说,没事,我们是少而精嘛!大家哈哈一笑。但是坐在闻喜大酒店里,我们感觉姓裴的人咋这么多,来自全国二十多个省的裴氏族人,坐满了大厅还不够,又把小厅里的十张桌子也占据了。大家互不相识,但是胸前都戴着个牌子,知道若干年前,都是从一条根里长出来的。我看来看去,心下明白了,即使是一个姓的人汇聚在一起,其实也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有的端庄秀丽,有的鄙陋粗俗,有的讲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有的说半天,我也搞不懂他的意思。我们和一位推销SOD王酒的宗亲坐一起,听他口若悬河地向大家讲解这酒的好处,听起来只要每天喝这个酒,不但延年益寿,而且包治百病,我突然有种“江湖”终于来了的感觉。因为昨晚酒喝多了,今天又坐了一天车,胃既不舒服,身体又累乏,我们便没有多跟这些宗亲们交流,勉强把饭吃完,就回酒店休息了。

从闻喜县城到裴柏村是21公里路,翌日一早,我们便驱车前往。村口是个大型石雕牌楼,很是巍峨壮观,石柱上攀龙附凤,披着黄绸。两边的对联是:崇文尚武中华地,震古烁今宰相村。我们正看着,便听见一阵喧嚷的锣鼓声,不知是哪里来的乐队,由皮卡车拉运着,从公路上鱼贯进了村子。敲锣打鼓的人们,一看便是当地的百姓,均在四十岁以上,个个黑瘦沧桑,但双眼放光,神采奕奕。我们在大门口等待大队人马到来后,在村前的小广场排队。20多个省,依次排列,每队有一个牌子和一面红旗,龙图底纹上写着某某省宗亲代表团。牌子由裴柏小学的女学生统一举着,旗子由各省自己负责。我便扛着陕西的旗子,站在小学生后面。准备好后,我们排成长长的队伍,跟着最前面的“肃静”“回避”,缓缓进入裴柏村,弯弯曲曲的样子,如虬曲盘旋的一条龙。

裴柏祭祖现在慢慢发展演变成了庙会。每年三月三这一天,不光是裴柏村或者周围的十里八乡,也不单单是闻喜,其他各个地方的人也都潮水般涌来赶会。我们边往晋公祠走,边领略这小小村子里泼天的繁华。巷道两边,是一眼望不出去的摊点,卖字画的,卖手工艺品的,卖雪糕、冰激凌、香烟、啤酒的,卖酱香饼、千层饼、核桃饼的,卖闻喜花馍的,卖羊肉饺子、凉皮凉粉的,卖砂锅、烩面、炒菜、米饭的,吃喝玩乐,特产百货,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当地的村民,从外面赶来的客人,参加祭祖大典的官员,志愿者,服务、安保、医疗等各类人员,将巷道里挤了个水泄不通。

祭祖大典在村后原上的新晋公祠举行。一片巍峨的殿宇建筑群,俯视着裴柏村,也俯视着这条浩浩荡荡的祭拜长龙。我们慢慢登上石阶,穿过前殿,进入主祭台下方的广场,分左右两边列队等候。祭典并不复杂,施行三拜九叩,但按省份分批进行,时间就拉长了,等到全部拜完,已是中午时分。我们从偏门出来,往原下的老晋公祠走时,裴兆祥跳着给我们说,他遇到了一件咄咄怪事!因为祭拜时间太长,他中途想上厕所,要求守门者打开偏门。但是这个人偏不开门,理由是:作为裴氏优秀子孙,连一泡尿都憋不住,还能干啥?不开!再说,仍然不开。守门者义正辞严,他又不好发作,只好强忍到最后。从此,裴兆祥饿了,我们说,稍微一饿就忍不住,还当不当优秀子孙!裴兆祥装醉,我们说,连两斤酒都喝不下去,算什么优秀子孙!“优秀子孙”四个字真是害人不浅啊!

老晋公祠,原来是裴家祠堂,始建于贞观五年,因中兴宰相晋国公裴度而改名。历史的沧桑自是难免,人为的破坏却更可惜,除过部分毁于1947年战乱外,1958年大跃进时,又将无数精美的木雕拆去烧毁,无数珍贵碑刻搬去修了水库。到现在,我们能看到的是四通《裴氏宗谱碑》,还有至为珍贵的《裴鸿碑》,张九龄撰文、唐玄宗御书的《裴光庭神道碑》,以及史、文、书、刻俱为世罕见,称为“四绝碑”的《平淮西碑》。我们在镌刻着“相绵显位两千载,将佔汗青一半春”“开门骋目观沧海,展卷扬眉带相风”两副楹联的门首留了影,然后进入陈列室,去看这些大名鼎鼎的碑刻。这些历经沧桑的石头,现在静静站在我们面前,中间隔着一千多年的茫茫云烟。我们用手机照亮,几个人紧盯着,方才从《裴氏宗谱碑》里,慢慢找出“西眷第十五世……裴守贞”几个字来。

事情是这样的,以前我们说起 “天下无二裴”,都认为它讲的就只是同出一源的意思。今天,当我们站在这院子里,发现它还有另外的说法,即天下世家无出其二,这话虽然讲的是古代裴氏,但自己说出来总有点王婆卖瓜的感觉。但是它最初并不是裴家人自己说的,而是北宋文学大家欧阳修。这几个字不光被写在墙上,还刻成石碑,立在晋公祠大门右首。同时,众所周知的是,裴家在漫长的华夏历史中,总共涌现出了59位宰相、59位大将军、14个中书侍郎、55个尚书、44个侍郎、11个常侍、11个御史、77个太守、3个皇后,正史列传者达600余人。以前,我们都只能说出这些数字,让人感到极不真实,现在我们站在“裴氏名人纪念馆”里,却看到了他们每个人的生平与贡献,而这些都来自于二十四史。

然而,令我感兴趣的还不是这些王侯将相。不断涌现在我面前的这些人,让我明白过来,“将相接武,公侯一门”远远不是裴家的全部。比如东眷第十六世孙裴休,进阶紫金光禄大夫、上柱国,最终却以诗文书法名世,更重要的是其子入释名头陀,竟就是《白蛇传》中的法海禅师;又如西眷第十五世裴旻,善于舞剑,与李白诗、张旭书并称三绝,也就是好多唐诗中提到的“裴将军”;再如第三十一世裴迪,与王维、杜甫交好,也作了一组《辋川杂咏》,可与王维相媲美,王维才忙不迭写了那首著名的“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而元和才女裴柔之,与其夫元稹诗赋唱和,传为佳话,后元稹写《莺莺传》,原型即柔之。最让我心有戚戚的是东晋裴启和第三十六世裴铏,裴启做《语林》十卷,开笔记小说之先河;裴铏作为《聂隐娘》《昆仑奴》的作者,唐“传奇”即从其作品集名而来,他以其杰出成就,推动古典叙事文学发展,被誉为“传奇鼻祖”。

我随手写出的这几个人,因为跟我的兴趣爱好息息相关,所以被我格外看重。我尚未提到的,比如为《史记》《三国志》做注的“史学三裴”裴松之及其子、孙三人,以及中国古代“地图学之父”裴秀,等等。到了当代,还有发现第一个北京人头骨化石的生物学家裴文中,“两弹一星”战略任务的组织者和领导者裴丽生……这些人让我感觉到,虽然自唐末以来,由于认识到裴氏对于李唐天下的重要性,那些五代十国的乱世皇帝们,对裴家进行了严酷的镇压与打击,裴氏星散五方,苟安活命,但火种并没有熄灭,而是代代相传,不断涌现出值得铭记的先辈。那么我想,处于现在这样一个时代,以“德业文章”“廉洁奉公”著称于世的裴氏,一定会激发出深藏于血脉根源中的家国情怀,不断为国家、为民族,做出属于自己的贡献。

从晋公祠出来,已是正午,我们买了两斤酱香饼,随意找了个小摊点,坐下吃凉皮。裴佔朝说,到了裴柏村,必须吃一顿饭,才算是回家啊!吃完饭,从另一个村口出来,我们又回望熙熙攘攘的裴柏村,这个深藏于晋东南中条山深处的小村子,现在看起来是那么普通!但是簇拥着它的九个山头,依然如故。虽然山顶上老先人栽植的九棵柏树,都已经消失于历史的锯斧,但崭新的幼苗,却正在茁壮成长。于是,我们坐上车,径直出了村子,沿大路直接上了高速。我们将沿着黄河继续行走,去触摸黄河以西更为广袤的土地与天空。将这两段旅行连接起来的,将会是同一种情愫。因为我相信,对于一个有信念、有梦想的裴氏族人,家和国从来就不是两回事情。

我们的目的地首先是壶口。当我们飞车穿越高高的壶口黄河大桥,重新进入陕西地界,一种隐忧便油然而生。事实证明,我们的担忧是正确的:跟风陵渡一样,黄河又一次让我们失望,虽然这不能怪她。顺着沿黄公路走了一段,我们远远看到了黄河两岸典型的河谷地貌,那些千百年来受风雨剥蚀形成的壮丽奇观,让我们大开眼界。但是水,水却依然是小之又小。河床上到处皲裂着深深的口子,只在最中间静静流过一抹夕阳般的河水。人说“千里黄河一壶收”,因为水量减少,这里已不复从前的胜景了。远远望去,壶口腾起的雾汽,让人想到火,而不是水。我们没有再走得更近,而是顺着沿黄公路向原上驰去。风逐渐变大,吹刮着我们的车顶,同时也把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吹送到我们面前。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黄土堆积区,黄土高原成为中国中部偏北广袤大地上,一片苍凉宏厚的雄伟景观。坐在疾驰的车子里,我们为眼前所见的景象深深震撼。那一望无际的高原,经过了长期高强度的风雨光照侵蚀,已经完全支离破碎,以我们无比熟悉的梁、峁、沟、谷和丘陵、盆地,不断交替着延宕出去。远远地,突然出现于眼前的高地,陡峭、光秃、静默,如同一座座孤岛,挺立于呼啦啦吹响的风中,而太阳的光线,赤裸裸地迸射在那些黄土与岩石上,让坐在车里的我们都感到一丝丝灼痛。公路两边有三三两两的人家,组成小小的村落。更多的平坦土地上,是一片片苹果园,它们因为充足的光照,成为陕北人最为骄傲的特产之一。但是,往往突然之间,车子就会带我们俯冲进深深的沟谷,过一阵又会盘旋而上,走向另一个巅峰。车里的人不由得唱了起来:羊啦肚子手啦巾哟/三道道蓝/咱们见格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难/一个在那山啦上哟/一个在那沟/咱们拉不上那话话/哎呀招一招的手……

从宜川,经延长,到延川,这一路上,我们领略着陕北高原独特的地理风貌,同时也不断更新着我们对陕北的认识。除过人们栽植的大量苹果树外,远远的山脊上、梁茆上,也生长着大片大片的幼林。我们感觉到,陕北这块土地,正在慢慢发生着变化,她已经不再只长酸枣树与沙蒿蒿林。大家觉得,终有一天,青山绿水将重新成为这块土地的主色调。因为我们都明白,陕北并不是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自然环境,自秦汉开始,一直到清朝,数次大规模的“屯垦”,在史书中被我们认为是“移民实边”与“休养生息”的壮举,却成为事实上的滥伐滥垦、破坏生态。历史也证明,人类为了自己的欲望与私利,对地球所能作出的伤害,远远大于自然征候的变迁。幸运的是,我们对此逐渐有了较为清醒的认识与认真的补救。

黄昏时分,我们进了延川县。这个夹在土原之间,沿河谷而建的小城,在暮色中向我们展示着她的整洁、时尚与妩媚。作为举世闻名的“知青之乡”,她源源不断地向我释放着难以言传的魅力。这不光是因为插队梁家河的习近平,还有寄养于伯父家、创办了《山花》的路遥,在官庄喂牛、画画,写出《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的史铁生,以及谷溪、陶正和为路遥做传的厚夫。他们在那个贫困而充满理想主义热情的时代,在这块土地上拼搏奋斗,在各自的领地上,收获了丰硕的人生。四十多年后,我来到这里,感受着延川的青春靓丽,也感慨着当初,延川作为陕北最为破败、落后的地方,竟然涌现出了这许多堪称奇迹的生命,内心就不光是崇敬了。

我们在“阳光商务酒店”里住下,出来在大禹广场边找了一家小店,吃了碗正宗的羊杂汤,一身舒爽。已经是晚上了,我们漫步在街头,一边谈论着延川往事,一边来到铺架于河道之上的一个长方形露天平台,看到一方巨石上刻着“路遥广场”四个大字。延川人真是魄力非凡,将广场修建在河床之上,连接起县城两边。这好像也象征着路遥的一生,他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在最窘困的命运中,写出了皇皇巨著,正如同凌空架起广场,让人们看到了信念与生命的伟力。我们在广场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话题自然而然集中到路遥身上。这个一生充满政治情怀,同时炽燃着文学梦想的人,深合着中国传统文人的精神气质。他们往往将经国治世作为毕生追求,又因为磨灭不了的,那种文人的骄矜与天真,成为政治上的失败者,却又最终发掘出艺术天赋,成为了一代文坛骄子。

梁家河村位于延川县北20公里处,属于文安驿镇,我们于早上九点到达这里。风不断地吹刮,好像从来没有停息过,那些陡立、险峻的赭黄色岩体,以及土原上偶尔闪现、孑然挺立的酸枣树,在太阳下闪射着焦灼的光斑。有的地方长着草与树,显露出一片片难得的绿色。我们乘坐观光游览车进入村子,进村入户的道路都经过了硬化,平整而宽阔。一些田坝里,有农人在整地、播种,现代化的耕种机械,停在田地中央。从我们所处的河谷平地望出去,山腰上可以看到一些破烂的窑洞,有的已经颓圮,有的门窗朽坏、倒塌,明显已经长久不再住人。而在交通便利、向阳近水的地方,修建着许多崭新的窑洞,或者具有窑洞建筑特点的房子。

富朝和佔朝一直有个想法:去农户家里看看,了解一下梁家河村是怎么开展脱贫攻坚工作的。下车后,我们就去找这些人家。但是,这些看起来条件优渥的农户,门口晾晒着被褥与谷物,门上却都挂着锁子,我们只好退出来。路上停着一辆三轮小货车,里面装着一袋面粉、一些日用品。路边大树下,一个四十多岁的黑瘦汉子,斜靠在树身上乘凉。我们走上去询问,才知道这些人都去村口广场上做生意了。原来那些卖吃食、卖红枣、卖小纪念品的,都是这里的村民。那汉子告诉我们,这村子已经脱贫了。他是邻村的农户,每日前来做些拉运生意,也可以养家糊口。我们在村委会的外墙上,看到了梁家河村的《脱贫攻坚规划图》。没想到,他们就是一张表,家家户户的基本情况、经济来源、脱贫计划、帮扶措施等,一目了然。身为药木院村主任的裴佔朝一声长叹:原来梁家河村,靠这一张表,也能率先脱贫了。看来实干才是硬道理啊!

跟着来自天南海北的大队人马,我们来到习近平劳动和工作过的地方,看到了他当年带头开凿的水井,以及他们居住的知青大院。关于习近平在这里插队时的工作与生活,人们都已耳熟能详。作家海波也在他的纪实文字里,讲述了打淤地坝、办沼气、买拖拉机的详细情形,以及它们在当时的重要现实意义。那些深深烙印着上世纪70年代痕迹的缝纫社、代销点、压面机房,以及为了解决燃料问题,在全省率先建成的沼气池,让人深切地感受到一种求真务实、敢想敢干的可贵精神。同时,我还看到了文安驿镇革命委员会1974年元月10日给梁家河村党支部的一份手写文件:《习近平同志入党批复函》。我想说的是,在那个年代里,梁家河的村民,为什么能给习近平这个来自北京的普通青年,以公平公正的政治待遇和温暖坚定的感情支持,这需要多大的道德勇气和人格担当?当我想到这些,也就明白了延川大地上,为什么会走出来那么多的雄才英杰,以及她为什么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城乡巨变!

从“知青旧居”出来,我们找了一户农家乐坐下,向朴实、憨厚的老板娘要了四碗饸烙面,我看到门口的牌子上写着饸烙面15元,便走过去说要四个小碗。得到的回答是,他们这不分大碗小碗。面端上来后,突然发现,同样是15块钱一碗面,我们的碗竟比邻座那些当地人的小很多。我们就不高兴了:这地方人看着老实,其实欺生啊!裴佔朝忍不住问邻座的客人,人家说,大碗你们吃不完啊,我们天天在这里干活,饭量大,所以用的大海碗,你们如果不够,完了还可以再要。我们看了看他们的碗,那不是碗,是个盆啊,确实吃不完。同时也明白了,所谓15元,是按人算,你吃饱为准,并非按碗。我们的态度马上回到从前:不愧为梁家河啊,人真实诚!

“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当我们驶入延延高速,向着那块神圣而传奇的土地进发时,车里的人已经开始背诗。以前,我们只知道她跟中国革命的重要关系,当这天午后,我们开车进入延安城,接近那座海拔并不算高的山岭,涌现在我们面前的摩崖石刻,让我们耳目一新的同时,也展示出延安的沧桑与古老。风雨剥蚀的裸岩上,“嘉岭山”几个大字,雄宏苍劲,朴拙硬挺,后面的落款是范仲淹。再往后,映入眼帘的是“先忧后乐”“出将入相”八个大字。无疑,这正是后人对范仲淹的中肯评价。1038年,党项元昊建立西夏国,调集十万兵马侵袭延州,也就是今天的延安一带。仁宗皇帝以夏竦为帅,范仲淹为副帅,经略延州。时年52岁的范仲淹,不拘一格选贤任能,精兵强将严密防务,步步为营化解危机,在军队腐化败落的北宋末年,带出了一只精锐之师,完成了戍边退敌的艰巨任务。一代文豪在国家危亡之际,体现出了杰出的军事才能,悍敌称其“胸中有数万甲兵”。

1936年10月,距离范仲淹据守延州898年之后,中国工农红军经过整整两年的艰难跋涉,来到了这片自古慷慨英雄之地。这只由贫苦农家子弟组成的弱小队伍,将在未来长达13年的时间里,逐渐把这里变为新中国的摇篮。现在,整整70年后,我们站在了这块被延河水与热血深情浇灌的土地上。虽然尚处于四月中旬,延安的天气已经是热风荡漾。我们徒步登山,拾阶而上,穿过全国各地来此栽植的松柏树林,来到宝塔身边。我们发现,它虽然历经沧桑,但仍高大雄伟、傲然挺立,在我们眼前投下深长的影子。这其实是一座建于唐代的佛塔,塔边亭子里有巨钟,革命时期曾用来传令示警。而这种用途,无疑深合佛的本义。我们在亭子里坐了坐,强劲的山风吹来,巨钟嗡然鸣响,如龙吟虎啸,令人振醒。

枣园背山临水,是当时延安最为平整的土地之一。人们把这样一块地方拿出来,作为红军的住地,蕴含着朴素而深刻的感情认同。我相信,选择是双向的,也是自主的。平民百姓,总能从你的一言一行,做出正确的判断。这就是鲁迅所讲的土壤,只有良好的土质,才能结出美满的果实。园子里人很多,大家进进出出,但是并不喧嚷。那些根深叶茂的枣树,横斜的枝丫上,已经生出碧绿的新叶。它们静静站立着,对人们的到来与离去,熟视无睹。它们经见的太多了,甚至已经站在了时间之外。我们分别去了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刘少奇等革命领袖的旧居。这些屋子里统一形制与格局的摆设,单调,简朴,整洁,也显露出岁月的陈迹。同时,那些会议室、作战室、办公室,都简陋到难以想象。所谓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在这里得到了确切的印证。站在园子里,我不由感慨,就是这样一座普通的枣园,却是一个国家重新出发的地方。我觉得,这些房子包括枣树,是一种语言,它们确实在给我们说着什么。

从枣园出来,已经下午五点半,我们在杨家岭大门外吃手抓羊肉。本来打算晚上赶到西安,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在延安住一晚上。住定之后,我们走出来,顺着延河河堤散步。我们站在延河大桥边,向远处眺望,高楼林立的延安城,这时候已经灯火辉煌、流光溢彩,不论是延河两岸,还是清凉山,在各色灯光照耀下,如梦似幻。特别是嘉岭山,也就是宝塔山,在红光映射下,显得高大、神圣而庄严。走过好几个地下通道,来到河堤休闲广场上,远远就听到了音乐声。一帮男女老少聚在一起,摆着露天荧幕与音响、功放,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正拿着话筒,声情并茂地演唱一首耳熟能详的陕北民歌,唱得正宗,够味,我们也听得舒服。一曲终了,年轻人开始唱流行歌曲,我们便掉头向来路行去。

这些天一路行来,佔朝和富朝轮换着开车,大家都有些疲累。于是,我们就相约着去烧烤,感受一下延安的夜生活。我们走街串巷,越过了长长的饮食小吃街,来到一家人满为患的烧烤店,楼上楼下,人声鼎沸,另有一个陕北说书艺人,手里抱个三弦,在那里连说带唱,还真是热闹!我们捡个二楼的卡座坐了,要了烤羊肉、羊筋,要了油炸花生米,这是裴兆祥的最爱,又要了烤茄子、烤韭菜,最后让搬了一件啤酒,一边吃着,喝着,感慨着延安的变化,陕北的变化,一边聊着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明天就要返程了,我们又一次谈到祭祖大典,谈到从延安走出去的毛泽东。我们突然发现,正是毛泽东主席,1958年3月,问山西省委书记陶鲁笳:“知道裴度是谁吗?知道中国历史上出过宰相最多的是哪个家族吗?”然后他对一脸茫然的陶鲁笳说:“就是你山西省闻喜县的裴氏家族。”


-END-


【本文作者】裴祯祥,80后,陕西省作协会员。1999年开始写作, 作品散见于《诗刊》《延河》等报刊,出版诗集《指尖上的舞蹈》《水果街》。现居陕西略阳县。

点读裴祯祥其它作品:

·小酒馆

·2017,我和读书村

·与褒姒交谈

·一个青年作家眼中的路遥:路遥的土气与高贵

·树的记忆

·玫瑰骄傲于它的无用

读书村dushucun2015—鲜活·有质地·接地气

主持人:丁小村

联系QQ及邮箱:12545194@qq.com

微信交流群:二村(丁小村言、读书村)读者作者交流群

微信扫描或者长按下边二维码订阅《丁小村》

有趣、有质、有味儿:文艺的、思想的、感性的

点击下面“原文阅读”阅读有趣的文章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