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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地软

王锦文 读书村 2021-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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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地软

作者 | 王锦文

  
过完春节的几场春雨后,是拾地软的最佳时机。 
小时候,妈妈经常带着我和弟弟们上山拾地软。 
六七十年代的农村贫穷落后,人们缺吃少穿,常常连饭都吃不饱,人饿的面黄肌瘦,皮包骨头。还好,上天眷顾,春雨后有地软可拾,只要人勤劳,就可用捡回的地软洗净做菜蒸包子,做地软蒸饭等打打牙祭,既能吃上几顿饱饭,还改善了生活。 
地软又叫地踏菜、地衣、地皮菌等,形色似木耳,又称之地耳,它是真菌和藻类的结合体,富含蛋白质、多种维生素和磷、锌、钙等矿物质,可凉拌、热炒、熘烩、作汤、作馅,荤素均佳。虽无木耳、银耳名贵,却是我们百吃不厌的美味。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春风吹融了冻土,春雨的滋润使萧索的大地开始复苏,沉睡了整个冬天的小草随春风轻拂开始苏醒,有的探头探脑地露出地面,有的羞涩地藏在干枯的草根下,似有若无,拨开草丛才依稀看到柔弱的嫩芽,躲在枯黄的根茎下蓄意待发。 
雨后初晴,除青壮年外,村里凡能下地的妇老孩子几乎倾巢出动,人们戴上雨帽或草帽,每人提个竹笼,体弱的老人拄着拐棍,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陆陆续续从村子后面的小路向房背梁攀登。 
刚下过雨的泥泞小道,一步三滑,坡地上到处湿漉漉的,稀泥烂滑,没走几步,鞋子里就灌满了泥水,脚在鞋里扭七趔八,滑来扯去的很不舒服。上坡时有一段一百多米长的陡峭山路,尤其难走。妈妈一手拉着二弟,一手提着笼子,累的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脚步喘口气。我和大弟各持一截木棍当拐杖,在又陡又滑的小道上奋力攀爬。为防止跌倒,我们用尽全力抓住路边的小树或裸露的灌木根,好不容易才爬上去。 
陡坡一过就好走多了,再走一百多米舒缓小道就到了房背梁,梁上约二百多米的平坦开阔地和上面的南沟坡等山连成一遍,体力不支的老人和孩子大多就近拉开距离,开始拾地软,根据体力情况边拾边向南沟坡、黑圪崂梁扩展。 
年轻力壮的女子带着活泼好动的大孩子沿蜿蜒曲折的小道继续向黑圪崂梁、垒坝,太白爷梁、麦地湾等大坡上进发。 
雨后的山上薄雾缭绕,山色空濛,略带寒意的空气甜丝丝的,夹杂着泥草的芳香,草上的雨水晶莹剔透,平时掩藏很深的地软在酥雨的滋润下千姿百态,尽情舒展身躯。 

妈妈带着我们在接近南沟坡山顶的一块较平坦的地方停下来,将碍事的雨(草)帽集中在一起,捡几块石头压在上面防风吹跑,然后近距离散开,蹲下身子开始仔细搜索身旁的地软。我们三姐弟边拾边将自己的发现大声喧嚷,唯恐别人不知道。大家笑逐颜开,一片欢声笑语。 
“哇,这里有一堆地软,快过来拾吧!”大弟抢先欢呼。 
“我这的更多更大,不信你们看”二弟唯恐自己落后,拿起几朵大地软大声炫耀。 
“你们都很棒!好了,咱们比赛看谁拾得多!”妈话音刚落,兄弟俩欢呼雀跃,应答不迭,顾不得地湿路滑,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去揽、抓近前的地软,妈妈再三嘱咐“地湿千万不能跪着拾”可他们充耳不闻,一心一意只顾拾着地软,也顾不上说话了。 
“哇,大家小心,地软里有狼牙刺!”我拾地软时突然右手食指被刺伤,钻心的疼。 
“妈,我的手也扎破流血了,裤腿全湿透了!”二弟几步蹦到妈身边,伸出扎伤的指头求助地望着妈妈。 
“我不光手指扎破了,胳膊上还剌了几个口,裤腿也湿了”大弟也小跑着近前亮出伤痕大声叫嚷。 
“我怎么也拦不住你们,现在知道难受了吧,走,我们回家换衣服、挑刺去!”妈妈疼爱地拉着兄弟俩的手,仔细查看每处伤痕,从裤脚摸着他们被浸湿的小腿,心疼地说:“走,咱们马上回家,这裤子不能再穿了!” 
“不回,不回,我们还没拾够呢!”二人异口同声,头摇的像拨浪鼓,几步蹦到笼子前又专心拾地软了。 
“不行,湿裤子不能再穿了,必须回家换掉!”妈妈收拾好笼子,坚持回家,可弟弟们无论如何都劝不回,妈妈只好作罢。 
地软大多一簇簇、一团团片状分布,其大小、形状、色泽因地势、地貌的不同各具特色:山顶平坦地带浅草或无草处的地软呈黄褐偏绿色,大大小小的地软亲亲热热挤成一堆一堆的,宛若相亲相爱的家人。我试着双手捧起展开再慢慢撒落时,只见地软似条索状或絮状,长的约5厘米,短的2一3厘米,握在手里筋苣苣的,逎劲有力。 
草多处或沟沟壑壑的地软呈墨绿色,硕大厚实丰腴,大的一朵能铺满全手,似泡发的木耳,质厚肉重,属地软中的佳品。也会偶遇一朵膨大软糯,表面稀滑,尚未长成熟的地软,按妈妈的经验,我们一般不会去捡它,等待长的结实丰盈后再拾。 
“妈妈,地软为啥只是山上才有呢?能种在地里多好啊!” 
“地软的颜色为啥深浅不一样,大小也不同呢?” 
“地软为啥下雨后才能拾呢?”…… 
安静了一会,弟弟们开始天真地提出自己的奇思怪想。 
“地软不是粮食,地里肯定是不能种的。” 
“离开水地软不能生长,所以下雨后才有地软拾。” 
妈妈边拾边回答。“想知道这些知识,就好好读书吧,书读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拾地软遇到下雨是常有的事。毛毛雨湿透衣衫,虽然备有雨(草)帽,可下蹲或弯腰时间长了,背部衣服就浸湿了,山上风大,吹得我们直打哆嗦,可谁都不愿回去。此时,我们情愿多走一些山路,自觉拐到背风的崖下去捡。坡陡地滑,摔跤是常有的事,稍不注意脚下一步踩空,嗖的一下人同地软同时倒地,弄得满身泥水不说,还得收拾到处撒落的地软,令人狼狈不堪。 
一次,我脚下的石头滑落,摔倒在狼牙刺丛里,脸上、手上到处是伤,衣服也挂破了,竹笼骨碌碌直滚到坡下的麦地才停下来,地软上上下下撒了一长溜,几个人费了很长时间帮忙拾,可拣回的地软还不到原来三分之二,我心疼极了。
有时拾着拾着太阳就出来了,地软在阳光照射下,缩头藏尾,愈来愈小,藏在草丛渐渐看不见了,我们只能沮丧回家,心里却在思索:连地软都能适应不利的生存环境,能屈能伸,为躲避太阳的锋芒,它藏在草丛养精蓄锐,保存实力,伺机待发; 当雨露滋润时,又充分吸收养分,舒展身姿,使自己足够结实强大,人怎么就不能呢,不由自愧自疚。 
拾地软得静下心来,它长在草丛中比较隐蔽,得蹲下去慢慢寻找,否则是看不见的。当你用心去找时,就会发现原来看不见的地软越来越多了。可当刺骨山风吹得人瑟瑟发抖,薄薄的棉衣无法抵挡寒冷时;当辘辘饥肠,胃在不屈不挠地抗议时;当竹笼已满,无心再拾时,即使地软再多,你也看不见它的存在了。 
不知不觉间,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们肚子饿的咕咕咕直叫唤,笼子也拾满了,伸手一看,沾满草屑的手被雨水浸蚀的发胀泛白毫无血色,手上、胳膊腕被草丛、狼牙刺刮破出现了几处伤痕,扎入手指头的刺还隐隐作痛。俩个弟弟成了大花脸,脸上身上沾满泥水,全身没一块干净地方,满是泥巴的鞋子露出了脚趾头…… 
拾地软大多在春秋两季,天暖和时牛羊会自然换毛,脱落的毛发混杂在地软里很难挑拣出来,故夏季很少有人拾地软。 
 听妈妈说,有年春天姐姐在拾地软时,遇到一只狼从身边大摇大摆地走过,她吓得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待她敢睁眼看时,狼却弃她而去了,听的我们毛骨悚然。 
回家后刚放下笼子,俩个弟弟就挑了些小朵地软撒在场坎边和前排住户房瓦的苔藓上,并信心满满地说肯定能长出新的地软来。 
地软好吃,难清洗。它生长在山野之地,和杂草、泥沙、苔藓混在一起,清除掉很难很难。 
把拾回家堆在堂屋像小山一样的地软一点一点地挑拣干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妈妈先将地软依次放在筛子里螺旋状摇转后,地软里夹裹的沙土、草屑、苔藓、小石子等细小杂物就随着地软的旋转从筛底筛出,再停下将漂浮在表层的枝叶拣出来,然后用簸箕簸去筛除不了的杂物,随着簸箕的不断煽动,细微轻薄的杂物就簸出去了,簸不掉的枝叶、石子则停在簸箕根部,妈妈边簸边拣,很长时间才能将杂物拣干净。 
若天气晴好,将拣簸干净的地软晾晒在专门搭建的席子上,风吹日晒使其干透后,装袋子里放在通风干燥处保存。 
若遇下雨天,拣簸干净后的地软就要在铁锅里将水气烘半干后,散放在簸篮、筛子等竹器(有漏孔的更好)中晾在通风处,并不断翻身,防其霉烂变质,待天晴后在太阳下晒干。 
吃的时候,妈妈取适量地软先用开水发开,使其变的筋道结实一点,然后将泡发的地软放在竹篮里,去水泉边一次次漂洗干净。 
水泉在村子西北头,常年有一股“龙水”源源不断地涌流,冬天的泉水氤氲着一股淡淡的热气,冬暖夏凉,村里人的生活用水就取之这里。 
泉水分为引用水、洗菜和洗衣服三个部分。淘地软时,我将盛地软的篮子浸在洗菜池里,地软松松散散地完全舒展后,粘在上面细小的草屑与地软分离后便漂浮在表层,用手慢慢剔除草屑后将地软反复翻转搅拌,将再浮出的杂物逐一清理,就这样反复漂洗十几次才能淘洗干净。洗干净的地软颜色变淡成茶褐色,清亮透明,很是诱人。 
洗净的地软加上调料做成的地软包子或地软蒸饭十分可口。地软拌汤和地软稀饭也都是我们爱吃的美味。妈妈隔一段就会发地软为我们改善生活,即使不多了她也舍不得一次吃完,总要给我们留一点下次吃的念想。 
听妈妈说,在大集体吃食堂时,每逢吃馒头或米饭时,食堂会提前将发好的面团和米分到各家各户。为了能填饱肚子,妈妈就用有限的食材加上地软蒸包子或做米饭,让全家吃顿饱饭。 
在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代,地软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庄前阿婆呼阿翁,相携儿女去匆匆。须臾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东家懒妇睡正浓。”清代滑浩的《地踏菜》诗身临其境般展示了当时的真实画面。 

两年前,清明节回老家正逢下雨,雨停后,我们一行多人在张村门前的坡上,寻寻觅觅捡了一个多小时,上上下下找遍了周围的草丛、沟坎,连一个塑料袋都未装满,不知小时候那成堆成片的地软都藏匿到哪去了? 
前年回老家,在五岭观花线上,遇到一白发苍苍的老人拿了一袋地软叫卖,一斤竟卖到一百多元钱,路过的人问问价就走了,想起小时候拾、捡地软的艰辛,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一斤。平时从包子店买的几乎看不见地软的包子也比其它包子贵五角钱。 
在物质生活日益丰富的今天,人们吃惯了鸡鸭鱼肉,昔日为普通百姓救命的地软竟成了稀罕之物,堂尔皇之登上了大雅之堂,成为各高级酒店餐桌上的珍品。一家知名饭店的地软丝瓜丸子汤成为最受顾客青睐的必点菜。 
现今,昔日拾地软的山坡,早已被郁郁葱葱的松柏、荆棘和杂草覆盖,连上山都无处插脚,地软也失去适宜的生存环境无迹可觅,但妈妈带我们拾地软的经历,那些欢声笑语和陈年趣事,却经常在脑海中萦绕,令人魂牵梦系,那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END—

本文作者王锦文,在报刊和网络媒体发表于散文作品等,现居汉中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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