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连载】程青松——国外后现代电影（阿尔莫多瓦的激情迷宫）
国外后现代电影
作者 程青松
阿尔莫多瓦的激情迷宫
重要人物：佩德罗·阿尔莫多瓦（Peidro Almodovar）
重要影片：《欲望法则》、《高跟鞋》、《捆着我绑着我》、《杀手·蝴蝶·梦》、《红松鼠》
在20世纪的艺术领域，西班牙不仅仅诞生了现代美术大师毕加索、达利、米罗，还涌现了非常卓越的电影大师布努艾尔、绍拉、阿尔莫多瓦。神秘、眩目的西班牙电影构成了世界电影地图中最令人向往的一块大陆。
阿尔莫多瓦出生于1951年9月25日，天秤座。在成为一名电影导演之前，阿尔莫多瓦他的经历十分地“后现代”。 阿尔莫多瓦曾经在一家电话公司工作达十年，业余时间，他拍过实验短片《快点干我吧，蒂姆》，色情短片《全归你》，发过长篇小说《内心深处的火》，还领导过一个摇滚乐队“阿尔莫多瓦和麦克纳马拉”。不过，他对电影的兴趣显然更大，1974年，他拍摄了第一部超8毫米的短片《两个妓女，又名在婚礼上结束的爱情故事》。这一时期，他拍摄了大量引起争议的短片，只在朋友中间和马德里艺术家团体内做私人放映，也可以称做“地下电影”。
《欲望的法则》
导演 阿尔莫多瓦
西班牙
1986年
1979年，阿尔莫多瓦拍摄了他的第一部长片《佩比、露茜、鲍姆和两个不起眼的女孩儿》影片故事讲述的是佩比为了报复一名警察，设计勾引了他的妻子露茜，而露茜又与身为同性恋的歌手鲍姆发生了关系，这部挑战传统观念的电影上映后引起了轰动。82年，阿尔莫多瓦拍摄了《激情迷宫》；83年，在阿尔莫多瓦的第三部影片《在黑暗之中》是一个关于修道院的疯狂故事，修女们抽大麻，注射海洛因，写通俗小说，还养了一只小老虎，收养失足的姑娘们。所有这些构成了影片的超现实主义情调。让人想起西班牙的超现实主义大师布努艾尔的电影。《在黑暗之中》这部电影在西班牙这样一个天主教传统的国度里倒没有引起人们预想的骚乱，在西班牙，人们把阿氏的电影当成夸张的玩笑而已。他们看待电影的态度很幽默。一如米兰·昆德拉所说的要将道德从小说中驱逐出去一样。阿尔莫多瓦也拒绝在他的影片中给他的人物做道德评判。
86年，阿尔莫多瓦拍摄了带来世界性轰动的《欲望的法则》。这部影片讲述安东尼奥和电影导演、编剧巴帕罗的爱情故事，安东尼奥从电影导演、编剧身上获得第一次同性恋经历以后，就疯狂的爱上了他。他着魔般的想要掌握他所爱的巴帕罗的灵魂，为了能够单独和他呆一小时，他不惜以失去生命做为交换条件。阿尔莫多瓦在回答记者问时说：“我知道同性情侣关系中，没有男性和女性的角色，有时，同性情侣相互感情更为真挚，因为他们完全靠感情联系在一起，没有别的。”
《欲望的法则》呈现出一种无拘无束的激情，一种似乎无法容忍的激情、极端的激情。在一个试图控制个人内心深处的欲望以及爱情关系的社会，一部表现只受激情冲动驱使而我行我素的人物的影片肯定会产生轰动。在阿尔莫多瓦的影片里，所有不可思议的感情都值得怜悯和珍视的，人性本真的光辉不可遮蔽，即使在黑暗之中的修道院，它也同样熠熠生辉。《欲望的法则》是阿阿尔莫多瓦最漂亮和最感人的影片，因为他公开表现同性恋。 在当年的西班牙电影中，列票房之首，在美国也受到了欢迎。之后，阿尔莫多瓦的每部影片在美国的也有着不俗的票房业绩。尤其是88年《神经近于崩溃的女人》，更让他被喻为是西班牙独裁者弗朗哥75年死去以后西班牙最伟大的导演：一个拥抱个人自由的象征。
《欲望的法则》是阿尔莫多瓦倾注热情最多的影片
阿尔莫多瓦独特的电影风格，准确的运镜（他特别喜欢使用特写，将自己的主人公的内心暴露无遗）和极度夸张的色彩运用（阿尔莫多瓦指责他的色彩太象广告片）总能将观众带到一个身临其境，心跳加速的境界。《基卡》中一段基卡和强奸她的罪犯讨教还钱的场面，简直让人不知所措。基卡尖叫着求强奸犯少插入她几次，其间还因为身体发痒而忍不住大笑，而性欲旺盛的强奸犯在警察冲入以后不仅还在继续强奸基卡。警察将他和基卡分开，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非常暴力的性交场面被阿尔莫多瓦处理得滑稽可笑。 当昆汀·塔兰蒂诺在《低俗小说》中将暴力也处理得如此洒脱的时候，我就在想，他是否也是阿尔莫多瓦的超级影迷？
《基卡》剧照
导演 阿尔莫多瓦
《高跟鞋》有着阿尔莫多瓦电影中一贯的激情场面
西班牙文化有非常浓厚的巴洛克风格，而它的电影似乎有着嗜血的成份，阿尔莫多瓦的电影中的人物无一例外地被他们的激情所控制。阿尔莫多瓦的《高跟鞋》讲述了一个爱恨交织的故事。 蕾维卡的母亲是大歌星，从小她就生活在母亲贝姬的阴影中，母亲的社会地位，母亲和男人之间的纠葛，都使得蕾维卡无法接近母亲，她也无法向母亲表达自己的爱。20多年以后，遗弃蕾维卡而去的母亲回到西班牙，才发现女儿已经和自己当年的情人曼努埃尔结了婚。蕾维卡一直希望自己能变得和母亲一样重要，她不仅处处摹仿自己的母亲，还杀了欲与母亲旧情复燃的曼努埃尔。一个本来很沉重的故事，却被阿尔莫多瓦铺陈得细腻动人。 尤其是影片的结尾，心脏病发的贝姬决定为女儿顶罪，女儿向弥留之际的母亲讲起童年时候，听着母亲的鞋跟敲打着地面，从她卧室前经过的声音才能入睡的情形，观者无不为之动容。而影片中蕾维卡在播报电视新闻时突然泪流满面的讲述自己谋杀亲夫的经过，讲述自己内心孤独的段落更是令人拍案叫绝。
《捆着我，绑着我》中，阿氏塑造了在痛苦的爱中受折磨的人。一个刚刚出狱的男人绑架了一个女电影明星。但是这不是一部恐怖片，而是一部爱情片。这部电影揭示了爱情中永存的矛盾：我们渴望去爱与被爱，同时我们又害怕去爱与被爱。
《高跟鞋》海报
导演 阿尔莫多瓦
西班牙
1993年
阿尔莫多瓦的电影风格艳丽脱俗，充满了浓厚的人道主义色彩。同时他还给予女性更多的关怀。他拍摄的13部影片中，女性题材占去了一半。《神经近于崩溃的女人》、《基卡》、《高跟鞋》、《我的秘密之花》、 《颤动的肉体》、《我的母亲》都是杰出的女性电影。阿尔莫多瓦这样评价他的新片：“片中的女性人物就象我的其它作品一样，她们那么独立、那么坚强、有决定事情的能力”。阿尔莫多瓦让他的影片中的女性成为了自己命运的主人，她们就是自己的上帝。阿尔莫多瓦的影片中的人物也从来没有好的典型和坏的典型，追求人性的繁复和多变，是他的一贯原则，他自己也说他从来不是二元论者，他自己也不喜欢二元式的电影语言。
《我的秘密之花》
导演 佩德罗·阿尔莫多瓦
在这个星球上，法西斯主义仍然频繁出现，宗教狂热，种族主义，民族主义，沙文主义，性别歧视，同性恋恐惧都还在以不同的形式存在着。阿尔莫多瓦在他的影片中，发出的是自由、变通和自身解放的呐喊；在看似边缘、另类的故事里，阿尔莫多瓦讲述的仍然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经历的内心挣扎。影评人经常将阿尔莫多瓦和“新德国电影的心脏”法斯宾德相提并论。两人都是同性恋导演，又都以电影多产著称。不过，法斯宾德的电影母题是“绝望”，而阿尔莫多瓦倡导的是一种无拘无束的享乐主义，是“希望”。
《捆着我，绑着我》是一部后现代通俗爱情剧，色情片女明星爱上了对她心仪已久的“绑匪”
导演 佩德罗·阿尔莫多瓦
阿尔莫多瓦的每部电影都是以情欲、犯罪、背叛为主题的通俗剧，在他的处理下，近乎肥皂剧的架构可以变成不胜唏嘘的人生体验，一种对自由和梦想最原始的追求：直接了当而无怨无悔。阿尔莫多瓦是公认的西方后现代电影先驱者之一，他的影片不是警匪片类型却有枪战（《神经近于崩溃的女人》）、绑架（《捆着我，绑着我》）；不是侦探片、惊栗片类型却有谋杀（《斗牛士》、《欲望的法则》、《高跟鞋》、《基卡》）、误杀（《我为什么命该如此》）和自杀（《我的秘密之花》）…他的影片充满了与纯商业片相似的情节，但与一般纯商业片的差异极大；他的影片从美国类型片中取得借鉴，但又无法归入任何类型。 就象阿尔莫多瓦自己所说那样：“我去掉情节剧中最为虚假的部分，使之与现实结合……我舍弃了新现实主义中充满伤感的元素，而代之以黑色幽默。”。
《杀手· 蝴蝶 ·梦》描写了一段不可能的爱情，冷酷无情的杀手爱上弱智少女
导演 胡安马-巴乔·乌略亚
西班牙 1994年
阿尔莫多瓦还谈到他受到的文化影响，60年代盛行的“波普文化”哺育了我……对我影响最大的欧洲电影运动是“新现实主义”……由于某种奇特的原因，受“新浪潮”电影影响最大的却是美国人，我对那一时期的电影也感兴趣，《精疲力尽》就是其中的一部主要作品。我特别对美国影片感兴趣，像希区柯克的《眩晕》……美国的“黑色影片”和西部片是我钟爱的类型……在我的影片中出现了其它的电影类型，不是因为我是一位电影爱好者，也不是因为我是那种善于引证其他创作者的人，我认为我的影片是极为独立的。其实也可以说我是一个贼，我借用了某些影片的片断来活跃我的作品。当在我的影片中出现了别人的影片片断时，这并不是对其尊崇，而是一种剽窃。我偷了它，让它融入到我写的故事中，因而出现了一种活跃的方式。(注15) 这种活跃的方式就是后现代的方式，几乎所有电影史上的幽灵都以重现在他的作品里。阿尔莫多瓦对后现代的理解和贯彻可以说达到了潇洒自如的状态。
爱情充满了诡计，《红松鼠》有点像西班牙版的《重庆森林》，可是它要早一年拍出来，到底是谁抄谁？
导演 胡利奥·梅德姆
西班牙 1993年
除了对电影史的“模仿”外，阿尔莫多瓦的影片更是当代风尚的汇集，广告、MTV、新闻播报、摇滚乐、色情画插图等最流行媚俗的媒体文化都收揽无遗，形成一个五花八门、缤纷离奇的后现代影像世界。阿尔莫多瓦还强调他和广告之间的关系，在他的影片中，那些强烈的美术造型，非常接近广告片的美学，“广告是一种对荒诞、幽默、超现实主义敞开大门的类型，所以我对广告感兴趣，并且把它看做小电影。广告像电影的类型片，我对此情有独钟。”
1999年，阿尔莫多瓦凭借《我的母亲》获得欧洲电影奖最佳导演以及最佳影片和最佳女演员三项大奖，这在一向以平均分配著称的欧洲电影奖上是很少有的。为了表彰阿尔莫多瓦对电影所做出的富于创造性的贡献，凯撒电影节也把“荣誉奖”授予给了他。之前，他已经因《我的母亲》在戛纳、圣·赛巴斯蒂安等多个国际电影节获得最佳导演奖。为20世纪最后一位大师的加冕在世纪末达到了高潮，阿尔莫多瓦不负众望摘取了2000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重庆森林》倡导一种乐观的后现代哲学，它在世界各地有着大量的影迷
阿尔莫多瓦让世界对西班牙电影刮目相看，西班牙电影也越来越受到世界观众的喜欢，西班牙的电影新人也是不断涌现。胡安玛－巴乔·乌略亚（Juanma Bajo Ulloa ）的《蝴蝶的翅膀》、《杀手·蝴蝶·梦》（原名《逝去的母亲》）、胡利奥·梅德姆的（Julio Medem）《红松鼠》、《母牛》都是令人惊讶的作品。 尽管他们的电影形态有着极大的差异，但是有一点，他们和阿尔莫多瓦几乎是相通的。他们拒绝在电影中对人做道德上的判断，而且走得更远。梅德姆的《红松鼠》（获1993年戛纳电影节青年导演奖）将一个设计得到爱情的故事写得象一部奇妙的“动物世界”，不知道王家卫的《重庆森林》是否在里边找寻过灵感？ 乌略亚的电影几乎都在封闭的空间内展现，《蝴蝶的翅膀》是一个有关恋母情结的故事，小女孩阿米害怕失去母亲的爱，竟然用枕头将在摇篮中的弟弟捂死，从此跟母亲成为咫尺天涯的路人。《杀手·蝴蝶·梦》（为导演在蒙特利尔拿到最佳导演奖），一个杀手的灵魂竟然被一个弱智少女所控制，原因就是，杀手在10多年前杀死少女的母亲时，看见黑夜中只有5岁的女孩在惊恐的看着他。多年以后，杀手无意中见到少女（她一直在弱智医院生活），受惊吓的成了他自己，少女呆滞的眼神仿佛能把他控制。最令人叫绝的是，杀手在准备除掉少女的过程中，爱上了这个对世界只有5岁孩子反应的弱智少女。不可思议的感情，在一个没有国家没有历史没有种族概念的后现代封闭空间展开，迸发的情感如水银泻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爱情如同魔法，让人欲罢不能。
我知道未来会有很多艰难险阻，但我会正视它们，不断前进，好好活下去。
——西班牙电影《捆着我绑着我》插曲
注14 赖伟光 著 《显影：阿尔莫多瓦电影的剧本特征》 原载《当代电影》2000年3期P41
注15 弗里德里克·施特劳斯 著 《佩德罗·阿尔莫多瓦：一种发自内心的电影》西班牙国家出版社，1995年版 傅郁辰 译 原载《当代电影》2000年第3期P57
程青松
，《青年电影手册》主编、导演、作家、编剧。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电影文学系。编剧的电影有《沉默的远山》《电影往事》等。多次担任金鸡百花电影节，北京大学生电影节，长春电影节，新春电影音乐会，《首映》等主题晚会，栏目的策划，撰稿，导演。现供职于中国电影家协会影视创作部。2009年担任第27届金鸡奖颁奖典礼总导演。
编辑zhutoumeir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