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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诗人参评作品:江一苇的诗|诗同仁

诗同仁 诗同仁 2023-01-11

图片来自网络




年度诗人参选作品



江一苇,本名李金奎。上世纪80年代生于渭河发源地甘肃渭源。

有诗作散见于《诗刊》《飞天》《青年作家》《星星》等。

入选过多个选本。参加《诗刊》社第34届青春诗会。

获《诗刊》诗歌阅读馆第二届(2017年度)十大好诗奖。

著有诗集《摸天空》。



邂逅


石凳上的女孩在编织一只蚂蚱笼

如果不看她手中翻飞的麦秸秆

她专注的样子,会让人以为

她就是上天送给人间

一尊完美的雕塑。草丛中,石凳旁

万物都以该有的样子,

为她保持着该有的静止。


树影越来越斜了,

我静静地站在另一只石凳旁,

没有人知道我在等什么。

夏天很快就会过去,

这只是一个平常的下午,

我想鸣叫。我有蚂蚱一样的孤独。



亲人


深夜,母亲打来电话

告诉我舅舅向她借钱了

她没有借。搪塞理由是钱被我拿去

还了房贷了。他说舅舅现在

举债十多万,而且他的继子

刚因邻里纠纷打了人

被抓进了看守所

听人说最少会被判处三年徒刑

她怕舅舅这一生都还不了

她怕我将来娶媳妇没钱被人看轻

她让我统一口径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却翻江倒海

眼前不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母亲坐在月光下的院子里

为了给我凑学费挑拣一袋豌豆

而舅舅流着汗,正在阳光下劈柴

为了能为我节省半斤煤油

他们都是我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

像其他的亲人一样

总有一天,我会一一失去他们……



不得不接受的比喻


我见过最温柔的植物是垂柳,

从不粗枝大叶,

亲吻你抚摸你,

却一丝尘埃,一点涟漪都不会带起。


我见过最卑微的动物是刺猥,

渴望被接纳,又很怕受伤害,

世上再也没有什么生命,

比它活得更小心翼翼。


亲爱的,我爱你。

我也曾年轻过,

骄傲,自负,喜欢一根主杆直插云霄。

而现在,人到中年

我回过头来,

我才发现,即便固直如我

也有不得不接受的比喻:


因为爱,柳树静静地垂下头颅。

因为爱,我像一只刺猥,把自己藏在了刺里。



不适合杂草生长的土地同样种不出庄稼


再干净的地里也会有杂草,

这是小时候,父母告诫我的。


他们还说,草的生长速度太快,

一旦盖过了庄稼,就再也无能为力。


所以这么多年,

我一直在除草。


用锄头、铲子、各种杀草剂,

用白天、黑夜、睡瞌睡的间隙。


终于有一天,我除干净了杂草,

但我的地里,再也没能长出庄稼。


我怀念我那些杂草丛生的日子,

我怀念我那些浑身毛病一无是处的兄弟。



白菜


地里的白菜顶着霜,如同一朵朵白玉的雕塑

纯净,温暖,翠绿,让人垂涎欲滴

每隔几天,母亲就会拔上一颗


经过霜雪的白菜,会少了原本的苦味儿

变得甘甜,鲜嫩,即便不抽筋

简单过一遍开水,就会熟,就会散出特有的香味


小时候粮食不足,母亲常常说:要珍惜白菜

只有白菜,体贴咱乡下人,可以炖,可以炒

只有白菜,在冬天还能生长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期望

她把我们当白菜来呵护,期望我们兄弟尽快长大

插上翅膀飞到要啥有啥的城里


但她不知道,在这个世上

无法自拔的不只有长在地里的白菜

还包括地上的,我们自己



乡村的语言太匮乏了


我曾经用萤火虫照过明

但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懂怎样才能养活它们


我曾经躺在杏树上等着杏子成熟

但一觉醒来,熟透的杏子都掉到了地上


我一直以为选马沟的日子总是慢的

盼着长大的日子总是慢的


但当我回过头,我才发现

我已人到中年,再也爬不动树,亲人们也都已老去


我想说出我的幸运,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我想说出我的忧伤,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我曾经爱上过一位姑娘,现在想来

或许她也是愿意的吧


但当我终于学会了用肢体暗示

她已牵着她的孩子,在河边洗指甲缝里的黑泥



仿佛你又拒绝了我一次


在这个小镇生活了多年

除了正常的婚丧嫁娶

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我想这也是好的

在这里,花儿缓慢开放

果实和女孩缓慢成熟

闲暇之余,我们可以抽烟、喝茶

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发呆

街道是去年新修的

比以前拓宽了不止一米

人行道上洒满了农作物的种子

黄昏的时候,我喜欢走在人行道上

以此来对抗一成不变的生活

我喜欢频频回首,每停下一次

就仿佛你又拒绝了我一次



看门


小时候,父母常常交代干的一件事

是看门。看门的时候,常常干的一件事

是找一只蚂蚁,拿一根树枝挡住去路

让蚂蚁爬到树枝上去。之后把树枝举到空中

将一端向下,看蚂蚁怎样往高处爬。

等到它快要爬到顶端了,再将另一端向下,

如此反复。我承认,这个过程让我快乐,

让我有种掌握别人命运的满足。所以,

有几年时间,我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

好在我也有玩累或失去兴趣的时候,

好在我没有杀死更多的蚂蚁,只是将它们

和树枝一起丢到一边。可这件事

还是给我留下了隐患:多年后,

当我一次次咽下牙齿,走在绝望的边缘,

我总是会想起那些树枝上的蚂蚁,

想起它们疲于奔命的过程,

或许时至今日,有几只还没有爬回窝里。



农妇王芝香


一个肥胖的老太太。

一个头发花白神神叨叨的老太太。

一个失去了老伴儿独自守着将要坍塌的四合院的老太太。

一个年近古稀还要在土里亲自刨食亲自生火做饭的老太太。

一个因为儿子的铁饭碗而被取消了低保

却为了儿子能娶上媳妇不敢死去的老太太。

在阳光下,在风雨里,

一年年矮小下去。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是王芝香,还是王籽香。

生在一个多少年来重男轻女的村子里,你不识字,

所谓的名字对你来说只是一个称呼,没有其他意义。

你甚至不知道你曾作为王籽香,

在一个户口本上存在了二十多年,

后来因为村长的笔误,又作为王芝香

活到了现在。


我有时想,你,怎么会是我的母亲?

就像我有时想,我,怎么会成为一个诗人。

但事实就是这样。虽然,

我没有子承父业,却和你俩一样嘴笨,

一样倔强,不懂得变通。

你作为父亲的续弦,多年来,

忍受了多少旁人的非议和白眼,只有你知道。


而现在,人们终于承认了你的身份,

但这已经不再重要了。

你现在只是我的母亲。多年后牌位上的李王氏,

和你的名字一样,只是一个称呼。

我长这么大没说过爱你,

是因为村里没有这样的语言,说了,你也不懂。


但我心里是装着你的。我是曾让你无比自豪的儿子,

跳出了农门。只是后来的命运,你我都无法预知。

就像你现在一个人活着,是因为你无法预知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上天开玩笑一样

给你肩上压了更重的担子。就像你心里的爱

连着多少悲苦,作为一个文盲,你始终无法说出……



初春的阳光


我的女人洗完衣服后向上捋了一把头发,

然后侧过头,冲我笑了笑。


院子中央那棵尚未开花的梨树上,

几只麻雀嗖地飞走了。


这是渭河源头短暂的初春,

辛勤的农人,正准备播种。


我的女人把衣服上的水一滴滴拧干,

再一件件搭在晾衣绳上。


侧身时我看到她微微鼓起的腹部,

肉似乎比去年增加了二两。



打草惊蛇


你曾揍过我,用灶堂里拨草灰的烧火棍

你曾抱过我,在我哭累了将要睡着的时候

我曾多次跟着你去山中打蕨菜

你用一根棍子扫除草尖上的露水

也惊走伪装成树枝躲在暗处的毒蛇

但你并不知道有一个成语叫做打草惊蛇

那时候的蕨菜便宜极了,一斤才两毛

而我们几乎从没有吃过

我只记得你总是小心翼翼,按照长短

将打来的蕨菜整好,用橡皮筋扎成把儿

然后拿到集市上卖掉。那时候的你还年轻

走路像个男人。那时候的你也没现在胖

我从没见过你喘气。你有一根棍子

无论是烧火还是打蕨菜,你从没怕过什么

但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你可怜

时常感到难过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两年

父亲不在了吗?当我整夜失眠

没来由想哭的时候,母亲,你知道吗

我多想你就在身边,用你粗糙的双手抱抱我

当你偶尔在电话中说起村子里的家长里短

说起某某家的不孝子孙,母亲

你知道吗,你又一次拿起棍子打草惊蛇了

你打的是的别人,惊的是我



拳击者


在一个想象中的秘密的拳击馆

他一次次,狠狠将腿伸向沙袋


事实上他与任何人无怨,更与沙袋无仇

但他说:武术,是杀人技


画圆一样,他将腿抬得高高

想让沙袋发出人一样的嚎叫和战栗


事实上他从未拥有过一只沙袋

但他说杀人是为了救人,也包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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