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预告||季风有信——蔡里安与20世纪上半叶东南亚华侨的现实叙事
01
前言
展览渐渐明晰,像艰难爬上山顶,山石树木和山形姿态都看看了,写点什么,记录一下山路所见吧——蔡里安及由他引来的有名无名的人……
可又有什么可说呢,行一步,盼一步,退一步,勉强让蔡里安维持着“艺术史”的景观:
蔡里安说:“我没有学过哲学,自然不懂得什么是阶级感情,更不懂什么是阶级斗争。”但他接受过法国输入越南的“工运”及民族革命思想的影响,并在南圻美术学院学习过罗丹式的现实主义雕塑。作为雕塑家的蔡里安,竟画得一手好的水彩,干练、沉稳、宁静,似有自然现实主义者米勒的富足精神。
现在看来,不是因为1948年加入愈具浓厚左翼色彩的“人间画会”,估计我们难以知晓蔡里安斯人是谁。这么说吧,蔡里安历尽近20年的民主活动,均以个人或小集体形式,从未被任何有影响的政体、团体所识别、赞助和领导过。至此,加入人间画会,也算是拐弯抹角地找到了党组织,便有机会进入新中国建设的“点将台”。
从他回国后的雕塑作品来看,蔡里安本人也有意转向苏联现实主义。但并不算十分成功。他似乎还是执着通过形象获得生命,而不是获得某种正确的精神象征。这就像“五四”思想强调的关注现实和左翼提倡的深入生活有别一样。
蔡里安不善于交际,活动空间也不算大,他似乎仅存在于偏僻的报刊文献,或画会、学校偶尔出现的集体名单里。我们很难判断他是有意的疏离者还是被动的跟随者。
以上便是蔡里安一生中可以关涉到艺术史的景观,得不出什么可交流的结论,你或以为有“经典传颂”的作品,退一步,有没有“激动人心” 的事迹?但偏偏没有,除了和李铁夫一起画过水彩,他和其他艺术界名流没有什么交往,对整个20世纪热火朝天的艺术现代性、民族化的探索也没兴趣,左翼现实主义艺术运动里,他站在队列中却又不在冲锋的前阵,也更没有为名人巨贾造像的花边轶事可供江湖流传,和三四十年代的那些现代派艺术家也不一样,他甚至都不属于在新时代“被遗忘”的艺术家。因此,展览没有权利修辞他的美好,或企图挖掘什么被忽视了的价值。正如蔡里安回国后的回避和隐匿,既是某种判断,也是性情——他不让我们在艺术史的背景里看到他,所以身前不办展览不出版,但却通过有意识的涂画安顿垂暮之年。而他的涂画又没有明显的风格、思想,甚至都没有技术和内容上的指向——他像是这个乱哄哄的世界的“游手好闲”者。
“不踏浪”的蔡里安——正如展览收入的“侨批”及华人文学作品中的每一位鲜活的生命:有家国也有亲我、有赈济也有切身利害、有出洋也有旋归、有职业也有谋生……以艺术史研究的视角,蔡里安是了不得的,曾是将生命投进民族独立及反法西斯斗争事业的一位艺术家,他的工作自有崇高性;蔡里安是要赞美的,他自觉用“艺术”书写自己的历史——倘若去掉“艺术”的能动性,历史讲述的便是那随动乱流散、遭难的蔡里安,和被历史选中的千千万万个东南亚华侨一样,只有历史中的人,岂有人的历史!
在东南沿海的季风带地区,人们依海为生,出海和回航都需顺应季风的规律,多地便有了祭风的习俗,人们相信季风的诚信,会将出洋的亲友带回来。“季风有信”,既是远洋生存的经验,也是长久的风土信仰。在战时,有名无名的东南亚华人侨胞,倚靠这份诚信,向某种主体“归返”,或向某种具体“流散”。因此,展览不是为了重提某种“忘却”,而是为了某种讲述的“自觉”。即像在离乱时期,未必人人有条件念及神龛祖坟,但和平年代的年中七月,东南沿海的村巷,家家门前祭鬼:有祖宗亲朋一碗,便有野鬼一口。
何小特
2023年9月14日
02
蔡里安与侨批
1936年的蔡里安,摄于香港
无题,蔡里安,纸本水彩,27x35.4cm,1940年代,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1931年某月的初三日,阿霞从暹罗迁居香港,方立足更生,便要禀报母亲,并随信奉国币十万元为孝,又生惧夫家怨念,且嘱其母不可外扬
无题,蔡里安,纸本水彩,28.7×26cm,1940年代,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蔡里安手书的创作目录中,并未提及水彩作品,或是因为他自己首先承认的,还是雕塑家的身份。但1947年7月在香港胜斯酒店的展览,又展出雕塑十余件,水彩数十件,可知蔡又非把水彩仅当成随意的涂抹。目前留存蔡里安的水彩作品,主要创作于1940年代,其中大多数应在广州湾时期所做,这些水彩可视为蔡里安抗战活动的余裕。
蔡里安的水彩多做风景,或风景点添人物。其水彩用笔设色挥洒干练,是否想从中追摹李铁夫的革命精神暂未可知,但蔡里安在1930年代末,常随李铁夫做水彩画,在蔡里安晚年的藏书、资料中,李铁夫作品画册、单页有专门的整理,可见情谊。当然,除了“挥洒”感,蔡里安水彩的色彩沉稳、氛围自然安宁,这又似乎是得益于自然现实主义者米勒的富足精神。
1928年6月21日,出南洋谋生的父亲函示锦添、锦韶、锦祐三儿家务及学业诸事,并寄艮以应家用
无题,蔡里安,纸本水彩,29×38cm,1940年代,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某年6月17日,宝玉奉兄嫂家书,报其子来南洋平安,但“未获厚利不能速归”,并寄银以安家事
无题,蔡里安,纸本水彩,29×31.2cm,1940年代,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1934年和丰银行有限公司正副汇票2张
蔡里安曾忆1934年逃难香港,初时亦靠越南母亲的信批以保生计。
“侨批”也叫“信批”,不仅指华侨书信,还特别包含用于赡养父母妻儿及家人的银钱,以区别于一般侨信。近代中国积贫积弱,闽粤两地赴南洋谋生者众,然母国故地何以为念,信批无疑是最真切的寄托,动乱时期尤见珍贵。正是涓流般的批款,通过信局汇入贫瘠的中国大陆,提供了多少家庭的基本生活保障。
工人头像,蔡里安,雕塑,尺寸不详,1945年,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入选1949年7月在北京举行的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艺术展览会(也称“第一次全国美展”)
1949年7月, 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艺术展览会(也称“第一次全国美展”) 在北京举行,蔡里安创作于1945年的雕塑《工人头像》入选,这也是广州美术学院师生首件入选全国美展的作品。《工人头像》是目前所能见到蔡里安的最早雕塑,结构严谨、 肌肉结实、情感真切,乃见法国学院派风格的传承,亦足见蔡里安扎实的造型能力和热切的创作欲望。
蔡里安在《我的自传》曾说,一生未为资本家作像,可见其现实情怀实为普罗大众。应该说蔡氏早期主要为工农兵塑像,直到1948年加入已具有左翼党性倾向的“人间画会”才间或为领袖造像,而又未见存留,仅载于偏僻文献和他自己记忆的深处。
侨批:家书及妻,嘱托日贼陷广州后各项家事
青春,蔡里安,雕塑,高50cm,1950年,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青春》创作于1947年,以妻子林都丽为原型,但据蔡里安所言,是对多位女性脸部情态美的概括统一。学生李汉仪回忆,《青春》是蔡氏最喜欢的一件作品,但在一次救灾活动的慈善义卖中,他把这件作品捐了出去。据此推测,小一寸照片是捐献的首版,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收藏者则是第二版, 重作于1950年代,两者发型略有不同,但脸面情态精微一致。
侨批:二战结束复通侨信,家书嘱亲儿并付银钱家用
灾民组雕——绝望,蔡里安,雕塑,高48cm,1950年,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1947年返港后至受聘回广州的5年间,是蔡里安雕塑创作的高产期,但首先在一次台风灾难中,所居住木屋倒塌,作品亦损毁殆尽。灾难竟一而再降临,1950年冬天,其所居住的木屋区(九龙界限街九龙仔村)又突然起火,北风凛冽,火势迅速蔓延,而蔡氏当时并不在家,故使十余件雕塑和数百幅水彩,及收藏书籍、家具、衣物,尽化灰烬,此又为一次巨大损失,可见作品余数寥寥。当蔡里安回家时,所见木屋区居民因痛失家园与亲友而悲痛欲绝之景,心中极度难过,蔡里安以灾民为原型,创作了系列头像组雕,分别为《痛苦》《哀号》《绝望》《愤怒》《挣扎》。
侨批所示:因为出洋在外,家父去世亦不能归乡办理丧事,遂致函酬谢宗叔代办丧父之仪,并付所用之银钱
灾民组雕——痛苦,蔡里安,雕塑,高67cm,1950年,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奥地利诗人里尔克评罗丹的雕刻精妙绝伦,是因为罗氏孤僻专注的脾性, “人们虽不与他说话,石头却对他谈心”,又论罗丹的《永久的偶像》“有几分炼狱的意味”,似乎“天堂近了,却还未达到,地狱相去不远,却还未忘掉。”我们之所以受蔡里安灾民组雕感动,不仅是其界线分明的块面塑造表明他找到了脸庞的隐秘,更是因为这隐秘表情的震动始终未曾消失,这悲痛的面孔甚至不对不幸控诉,反而是对命运负载。这或许是蔡里安最为真诚的现实主义思想的体现,没有控诉,却无处不抓住了生命的重负。
此封侨批则寄银托付家中侄儿代置田亩,并预告携眷旋归,看似“荣归”。侨批一般简短明了,仅交代最要紧的事情并付钱款,如今读来,字里行间却充满了无限的感伤,赴南洋谋生华人无奈人生之一斑耳。特别是太平洋战事爆发,日军封锁,侨汇断绝,归国侨眷经济窘迫,又终日担忧海外的亲属,可见艰难
灾民组雕——愤怒,蔡里安,雕塑,高34cm,1950年,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蔡里安与夫人在自建木屋前,1940年代,香港
香港九龙界限街九龙仔村木屋区火灾,1950年,香港
灾民组雕——哀号,蔡里安,雕塑,高36cm,1950年,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蔡里安与列宁胸像合影,1947年,香港
灾民组雕——挣扎,蔡里安,雕塑,高36cm,1950年,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雕塑系三年制素描教学一点想法》“文革”期间,手稿原件,25页
作为雕塑系的创作课负责教授,蔡里安参加了雕塑系教学资料的编写及修订,现存三稿教学大纲的文稿,显示了蔡任教期间在教学上的主要倾向:注重基础的素描及泥塑训练,在学生学习的每个阶段均有详细的技术方面指导,循序渐进,是相当典型的学院派造型艺术训练。其中第二稿为“文革”时为三年制的工农学员设置的素描基础课,蔡此时依然是以技术训练为主导,几未强调政治或相关方面的要求。在蔡里安个人的艺术准则中,整体造型的严谨准确依旧是第一准绳。这一在其个人的青年时期由法国学院派教育所习得积累的训练习惯,沿用至广州美术学院整个教学时期。
少女,蔡里安,雕塑,尺寸不详,1950年代
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蔡里安先在华南文艺学校任教,后又随校迁往武汉,任教于中南美专雕塑系,1958年回到广州,在1965年因身体原因全休,晚年作品较少。随着政治气氛的迅疾变化,蔡里安的创作也逐渐从法国现实主义风格转向苏联现实主义风格。目前存留蔡里安本人的少量作品原件及照片、教学记录、相关的学生作业以及藏书。所有有限的文献材料勾勒而出的,是这样一位几乎在任何时候都沉静不语的亲历者,在变动时代之中的谨慎、有限度的主动,和艺术实践上的持守。
蔡里安和他的雕塑,1950年代,广州
少女,蔡里安,雕塑,尺寸不详,1950年代
蔡里安在北京,1970年代
女干部,蔡里安,雕塑,尺寸不详,1950年代
北方农民,蔡里安,雕塑,尺寸不详,19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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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预告||季风有信——蔡里安与20世纪上半叶东南亚华侨的现实叙事
文案:何小特
编辑:陈欣欣
审核:薛燕 张青
审定:陈晓阳
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
Art Museum, Guangzhou Academy of Fine Ar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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